魍楼一抬眸,便见四周围满了人,最内圈一个挨一个地站着发髻清一色竖起,衣着浅青,浅紫薄纱的梵尘弟子,最外围的则是其余三山的少数弟子。
便明白,南柯一梦已破。
……
“新弟子叫什么?竟不到一柱香便出了南柯一梦。”云台之下,忽有人声。
一旁碧落色束腰长裙的女子循声望去,但见苍晚清气质不凡的身影。彧华复而敛眸温声对千微道,“好像是叫苍晚清吧。”
怕千微还不知道,彧华又补充一句: “我早前注意过他,就是先前登云梯第一个跳下去那个。”
“你这么说我还有点儿印象,他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
听她这么问,彧华顿了一下,她有留意到苍晚清前几关的表现,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只是想保存实力罢。彧华看了苍晚清一眼,想着,这么有天赋的人要是来紫云峰便好了。
“欸,强归强,不一定修无情道啊。”
千微哪能听不出彧华口里的遗憾之意,安慰几句,便不再做声。
魍楼立在后头等其余人出来时,恰将这些闲谈全收入耳里,他眉头很不明显地轻拧,神色渐渐沉下去。可心里虽不满,但他现在毕竟是弟子身份,如此,魍楼只能禁闭五感,直接从源头上驱散那些心头的烦乱。
不知过了多久,围在周旁的弟子动了动,魍楼解了术法后,这才闻余音不绝的钟声。
过了一会儿,试炼弟子皆出,同一息,天榜尽出,此地愈加热闹。有为自己终于要成梵尘山一员感到高兴的,也有悲愤失之交臂的。
这种悲欢魍楼不懂,也不想懂。
举目一望,忽见方炯走来,神色似是很好。
等他停在周旁,魍楼这才问他。
“何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方炯抬眸看他,片刻后又移开眼,踟蹰道:“其实我是想说谢谢你,我知道上次莫佑泽一事你也帮忙了,我很高兴。不知道你有没有把我看作朋友,反正在我心里,你早就是了!”
这话发自心腑,真的不能再真了。
闻言,魍楼第一次认真瞧了方炯片刻。
朋友吗?
这个概念对他来说,实在陌生。千余年里,他只身一人挣扎在泥潭,概因他属九尾狐族,心头血可治万疾,所以每个人都带着目的去接近他,背叛他,畏惧他同时又想得到他。
时间久了,他便再也不知何为朋友?
魍楼双眸轻闭。
期待过,失望过,后悔过,“朋友”二字有何意义呢?
如今,他不需要。
方炯不知魍楼在想什么,只趁着他在沉思小心挪步到魍楼身前,谁知他还没等到人回话,自己双脚兀的一轻,再抬眼,到了云台之上。
同云台下一眼望去尽是人不同,云台上除去他们,倒也不过寥寥十几人。
方炯下意识瞧了眼十几人最中间的两位,一男一女身形皆高挑,一人平生柔和,另一人天然一段威严,尽在眉梢。
他们就是卜尊者和禾灵尊者罢。
方炯听伯伯提起过,梵尘山实力雄厚,最为低调莫测。他伯伯已有渡劫巅峰都说厉害,那掌门和卜尊者又该如何?
难说。
但总归是很厉害很厉害的,若有一日他能有如此实力,想必周游世界匡济天下再不会顾虑。
敛回思绪,方炯大致扫了一眼人群,粗看还好,一细看就发现有些不对劲,概因十几个人中有个十分熟悉的面孔。
男人身姿笔挺,相貌堂堂,貌似也在看他。
本着再确定一番,怎知就这么直直对上那道沉沉的视线。
方炯呼吸一怵,忙收回眼。
十六年了,这张脸化成灰他都认得——正是他的二伯,苌旭空。
方炯此时不解极了,毕竟往年来梵尘山的都是翀长老,这次怎么就换成二伯了?
想到这里,方炯忍不住再看第二眼,这一次倒未同那人撞上视线,但心几近凉透。
完了完了。
伯伯不会是抓自己回山的吧?
方炯之所以这么害怕,就是因为他是偷偷摸摸逃出来的,离开之前还留下一封辞别书。如今来的人换成他伯伯,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捉他回去呢。
明明故意绕了几天的路线,怎么会这样啊……
真正的心凉不是大吵大闹,方炯连带着四肢都开始局促起来,就在他考虑要不要现在就跑的时候,便听云台上有人开口。
“你们的表现我们皆看在眼里,不日后,便会召开拜师大典,知你们劳累辛苦,所以早就派人准备好了住所,为你们接风洗尘。
希望这几日你们仔细思考入哪一峰,修何道。同时,也要将梵尘山的规矩牢记于心。”
众目之下,字字句句响彻云霄。
说话的人正是禾灵仙尊,也是梵尘山的掌门,飞云峰的峰主。
方炯只大略听了点,心里只想快点结束,赶紧离开,毕竟,每一分每一秒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是煎熬。
终于,无人有疑,禾灵发话“无事的可以自行离开”,末了,弟子们成群打算回住所。
方炯淡淡地望着魍楼,他也准备回府休息。
天灵灵地灵灵!保佑二伯别抓我,他心里默念着,不动声色地跟在魍楼身边,打算混着人群走。
“那位小弟子,还请留步。”方炯仿若未闻,就这样跟着魍楼愈加快的步伐,也不说话,眼瞧着自己快要下了云台,忽地脚步停在半空。
完,被定住了。
还是躲不掉……
“师兄...”方炯试探地轻轻叫了苍晚清一句。
苍晚清扭过头,神色平静无波地跳过他看向云台之上,好半晌开口:“死不了。”
方炯:“……”
好想胖揍他一顿怎么办。
盯着魍楼离去的背影,他心中抓狂,笑再也挂不住了。
……
还好梵尘山上的其余长老已经先行离去,只余下六人,他也不会出太大的丑。想着,方炯慢腾腾地来到人前,有些艰难地开口:“二伯。”
不大不小的声音,姜止吟听的分明,她心头清明一瞬,原来这人是羲和子弟。可羲和资源丰富,强者亦如云,他又为何千里迢迢来梵尘山求学?
姜止吟又见羲和长老迫近他,怒道:“你这泼皮孩儿,丢下个辞别书就离家出走,你知道我同你小姨多么担心吗?”
原来是离家出走。
这下场上众人猝不及防地吃了口瓜,神色也有些各异,就连卜阳子都忍不住开口,拦道:“旭空,这……”
“罢了,罢了”被叫作旭空的长老叹了口气,这才抱拳:“藤兄、禾灵,我这侄儿呆在梵尘山,倒也放心。今后便辛苦二位替我教导,苌某这先谢过。”
只见她师尊立即拖起苌旭空的手,“旭空说的哪里话。”看了眼方炯:“你既然放心,我和禾灵自然尽心尽力。”
此时此刻,方炯有点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伯竟然放手了?那小姨那里又该如何交待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为自己的二伯捏一把汗,但这把汗没捏多久,自由的喜悦便溢上心头。
太好了,他终于自由了。
太好了!
然方炯没高兴多久便闻话题一转,到了他自己。
“这毛头小子原来就是你侄儿。”同样暂未离开的龙川道长温和地望着方炯,“这小子天赋异禀,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方炯轻抿唇角:“长老谬赞了。”
余光注意到,他同这位长老说话时,禾灵掌门神色瞧着有些复杂。
正当他疑惑时,便听禾灵开口:“我定当悉心教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