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声音十分冷静,面容看上去温和地几乎有些失真,“你听好了,华月。无论你曾经是谁,想要做什么,承不承认,有没有苦衷,都没关系,我才不在乎谁的否定!你是黑崎华月,是黑崎家的女儿,是我的妹妹,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那个不着调的老爸也是这样想的,所以——”
他似乎并不习惯将这些他认知中天经地义的想法直白地倾诉出来,才讲到一半就不自然地挠了下脸,但投注来的,始终是意气而专注的眼光,“抱歉,没能及时告诉你,我没有华月那么聪明,想明白花费的时间好像稍微有点长。”
【人类】的成长总是发生在转眼之间。
只是短短的、不到两年的时光——黑崎华月仔仔细细端详着面前的兄长——才多久而已,显眼的身高和体格、不显眼的性格处事,熟悉的动作语气、不熟悉的态度阅历,加上一如既往热忱勇敢的心。黑崎一护已然在她未能参与的日子里,成长为她无法光凭想象描绘的,坚定强大的模样。
少女苦笑着敛下视线,“……太犯规了,一护这样说,会让我没办法下定决心的啊……”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沉闷的情绪在少女口中转过一循,柔化为悠长温暖的笑意,“因为我的软弱和任性,才让你和老爸一直蒙在鼓里。”
“那就少叫我们操心,”黑崎一护单手叉腰,拉平眉眼和音调,无缝衔接前一个话题,“首先把溜出一番队的事交代清楚怎么样?”
黑崎华月:“……”
黑崎华月:“浦原先生和市丸先生告诉了我妈妈死亡的真相,作为半个罪魁祸首,惣右介深感愧疚,(轻声)自愿替我留在一番队。”
“……真的吗?你敢把‘自愿’两个字说得大声一点吗?”黑崎一护嗅出了谎言的气味。
虽说之前蓝染是敌人,可沦落到被妹妹欺压……倒也罪不至此。
面对市丸银时的振振有词,撞上“兄长威严の审视”,甫一照面就把美化过的事实打击地摇摇欲坠,暴露出其心虚的本质,黑崎华月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一只听不懂人类语言的鹌鹑。
此刻唯一感到欣慰的,唯有击败灭却师后缩着手旁听的市丸银。顺便扼腕原来自己一直压错了宝,抱紧黑崎一护大腿才能真正镇住无法无天的小丫头。
这厢气氛在和谐友爱中发酵,那一边,“门”被开启了。
白净的手掌割裂空间,金发骑士缓步迈出断绝生死的箱庭,如同未曾离开过那般,恭顺安静地站回灭却师之王身后,惹来另一侧石田雨龙惊诧的斜视。
塔楼顶端,友哈巴赫像是早已料到他的到来,嗓音平淡地夸奖,“生死的界门贯通了,做得不错,哈斯沃德。”
骑士躬身行礼,态度谦逊,“幸不负陛下所托。”
“死亡的流向已经探明,无聊的游戏即将结束。”
从塔楼边缘往外望去,棋盘中的黑格近乎相连成片,隐隐显露出瀞灵廷的本貌,友哈巴赫面朝无人处,自然没人能窥探到他脸上的神情,“你会明白,你做得再多,都仅是无用的垂死挣扎,更何况——”
冰蓝的光束冲天而起,直入高空。
“我同样要感谢你,黑崎一护,你为我打开了另一扇门——通往灵王宫的大门。”
友哈巴赫在漫溢四方的灵子流中向黑崎一护宣告,正是他的到来突破了七十二层障壁,之后的六千秒内无法关闭,使无形帝国攻入灵王宫的计划得以实现。
来不及多想,也根本无需考虑,黑崎一护皱起眉,径直冲向友哈巴赫的所在地。
出乎黑崎一护意料,他好不容易依靠死神们帮助摆脱星十字骑士团围剿、抵达友哈巴赫面前,却有人比他到得更早。
黑棕发色的少女立在稍矮一点的建筑上,映着色调冷肃的灵子辉光,面无表情仰视灭却师之王。
既没有同行者也没有丝毫防护的大胆行动惊出黑崎一护一身冷汗,“华月?!你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少女从无声的对峙中偏过头,“刚到,只比你早一会儿。”
“不你这个神出鬼没的登场方式就很有问题吧!”黑崎一护没忍住逼逼的欲望。
“可能因为我没耐心听完友哈巴赫的单线电话?”假如少女情愿装傻也不想好好回话,大概没人能从她嘴里挖出正经答案。
用一句话缄默了兄长,黑崎华月目光回移,与居高临下的友哈巴赫撞到一起。
“怪物,如今的你还有出现的必要吗?我即将登上灵王宫,”灭却师之王的嗤笑里满是漫不经心的鄙夷,“事实证明,你的棋盘在注定降临的新世界面前不堪一击。”
“……新世界吗,你心中的新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告诉你也无妨,我将会创造无生无死的永恒世界。”
“永恒……”长长的叹息后,少女摇了摇头,“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你所谓的谋算千年,听历死亡心声,却连聆听身边灭却师们的想法都做不到吗?”
“正是听到他们死亡刹那的悲鸣和不甘,我才确信了,一切苦痛的源泉即为死亡。”
【分享灵魂的力量】,这是灭却师之祖的能力,亦是他存在的方式。
与普通人自生向死的巡回不同,他的诞生并不包括“活着”的概念。看不见、听不到、不会说话、无法感知,那便是原初的他。
是【人类】,将他从混沌无知的境地中拉扯出来。
他给予人欠缺的部分,作为交换,人死亡后灵魂中的一切会为他所用。
通过这样的方式,他逐渐获得了触觉、视觉、听觉。
凭借分享和收回,“友哈巴赫”真正拥有了“生命”。
与普通人自生向死的巡回不同,友哈巴赫是从人的【死亡】里,汲取了【生】的养料。
百年、千年的岁月流淌,有多少智慧和才能沉淀在他的灵魂内,就有多少死去时萌发的恐惧和绝望如影随形。
终于有一天,与日俱增的重荷堵塞了他前进的路途,振聋发聩地质问着他。
“盲目、冲动、自私、悲哀,为什么人搞不懂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清楚自己应该做的事,却依旧贪婪成性地向神(我)索取一切?走在这条注定没有终点的道路上,才是所有错误的起源!”
黑崎华月没有为友哈巴赫的说辞动摇,只是接着提问,“死亡流向你的时候,你也见证过无数人生了吧?你觉得他们的故事,精彩吗?”
“当然不,那都是些平庸至极、无聊透顶的故事,只配做为养料存在,完全不值一提。”
“……那你呢?”或许是灵子沾染的力量过于纷杂,颜色各异的光线明灭不定,视线中少女的瞳色像镜面一样反射着非人的绚烂锋利,“得到了永恒,你就可以摆脱痛苦挣扎、放任怯懦和恐惧、浸溺于‘存在’的喜悦了吗?‘永恒’,我更喜欢它的另一个称呼——‘虚无’。”
“生命是馈赠,死亡就是礼物。生命短暂脆弱,也因此……尤为灿烂辉煌。长生种大概都会有这样的迷思吧,朝生暮死的生命,在无望高喊想要挣脱死亡的宿命,多么愚蠢而可怜。但是你未曾听见、看见的地方,还有无数心满意足的逝去,心怀喜悦的降生。剥夺人出生和死去的权利,才是你自以为是的傲慢。”
“【人类】,是永远不会选择停下脚步的种族啊。”
“一个拙劣的伪装者,也配说这样的话?”俯瞰而来的笑声粗重,毫不掩饰他声调里的讽刺意味,“用伪善的外壳包裹自己,以至于忘记自我了吗?”
“……我确实是外来者,是窃取命运的小偷,是逆转时间的愚人,”少女声音有一瞬的停顿,“故此,一旦缔结【契约】,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魔神抬眸,口吻是摒弃了万般杂念后的安定淡然,“你确定吗,成为【神明】,也就意味着我将不会再把你视作需要我保护的【人类】,压上尊严、力量、权能、性命……所有的一切,天地作盘,苍生为子,胜者为王——神明之间的战争……绝不再是简单的点到即止,而是争斗至形魂俱灭。”
只当是少女不自量力的狂言,友哈巴赫轻蔑地把视线连同话语一同轻飘飘掸落在地,“正合我意。”
披风划过利落的弧线,颓然垂落,他用光了仅剩的耐心,折身向通往灵王宫的灵子光束走去。
黑崎一护刚准备上前拦截,石田雨龙以无形帝国灭却师的立场接替出面,迎着黑崎一护不可置信的注目,把他的身形彻底钉死在瀞灵廷的高塔之下。
没有人注意到,少女魔神再一次悄无声息地隐去了形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