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国耀“啐”了一口,散着浑身酒味儿朝沈迟放狠话,“别惹你老子。”
他又偏头看了苏绽一眼,眼神中大有警告的意思,“你敢报警试试。”
说完这句话,他单手抱起在雨里哭闹的小姑娘,夹着孩子“噔噔”上了楼。
雨越下越大,女人的哭喊声好像听不见了。
苏绽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事,他以为这个年代早就没有家暴了呢。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被气得浑身发抖,有那么一个瞬间,苏绽几乎已经要按下通话键了,沈迟却攀过来碰他的手腕,他只好收了手机把沈迟从地上拉了起来。
那个没有播出去的电话就这样藏匿在了他的手机里,成为苏绽很多年的噩梦。
十一月的天,雨水已经遍布冷气,棉服被打湿之后显得格外笨重。
苏绽顾不上自己,把沈迟拉到车棚下面仔细看他的伤。
裹着旧棉袄的老头还在目不转睛地看。
沈迟嘴角肿了,应该是挨过沈国耀的巴掌,并且跟他爹打过一架。
苏绽又心疼又生气,气急败坏地问:“打不过你怎么不跑啊!”
沈迟坐在车棚边的石台上,任由苏绽替他解开领口的扣子看伤,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反应,听见苏绽的这句话才罕见地笑了一下。
有点儿自嘲,但更多的是无奈。
很仓促地,苏绽发现自己竟然可以看懂沈迟这个笑的意思。
家里有个跑不了的母亲,楼下有个跑不了的妹妹,所以他也是跑不了的。
苏绽来得还算及时,沈迟背上挨了两下皮带,嘴角内侧破了点儿皮,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伤。
湿透了的校服被苏绽好说歹说地劝着脱了下来,衣料摩擦的声音和雨棚外的雨声混杂在一起,雨点在塑料碰上弹跳的时候格外明显,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好像这个世界上就剩他们两个了。
苏绽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穿棉服的老头已经走了。
荒僻的城中村,老旧的居民楼,几乎漏雨的车棚。
两个淋了雨的少年坐在一起,是这条旧巷子里为数不多的鲜亮颜色。
苏绽一直低着头,两只手搓来搓去,像是冷,更多的是手足无措。
打破这片寂静的是沈迟,他听见沈迟问自己:“现在还想跟我谈恋爱吗?”
一张清冷自持的少年带着一身碎败的伤,整个人像是浇碎在这场雨里一样,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揭开给苏绽看。
问他。
现在还想跟我谈恋爱吗。
苏绽眼前恍恍惚惚地闹出来很多个沈迟,没有拿到玻璃糖的沈迟,帮他搬教材的沈迟,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沈迟,给他讲英语的沈迟。
秋风肆虐的杨树道上吻他的沈迟。
苏绽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篇课文,里面有一句: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
学的时候不太明白,但现在他好像懂了。
“沈迟。”他站起来,隔着车棚里杂乱的尘土看沈迟,肯定道,“我很佩服你。”
他想起贾平凹的小桃树,想起爱情高于上帝的力量,他呼了口气,低头靠近沈迟。
少年的眼睛干净明亮,与人对视的时候总是带着灿烂的笑,眼睑的位置弯起一小块,在瞳孔里映出一点太阳光。
绽绽是个小太阳。
他看着沈迟,说:“也很喜欢你。”
沈迟静静地与他对视。
背后的雨声越发焦灼,漆漆的冷风从后腰的位置钻进来,他却不觉得冷。
他忽然想起钟秀秀扣了自己的语文答题卡,那上面有一句不该写的话。
有人拉了他一把。
苏绽俯下.身亲了他的下巴,让他“别怂”。
——
苏绽不让沈迟回家,带着人打车回了别墅。
保姆晚上不过来,打过一通电话,苏淮生和林芮估计也不回家。
苏绽给沈迟找了新的浴巾、睡衣,连拖鞋都是新的,他把人推进浴室,然后火速冲到卧室冲了个澡,又等了很久沈迟才洗完。
苏绽没太照顾过人,不然他此刻很有可能给沈迟递上一杯姜糖水——容易着凉。
他就坐在一楼的沙发上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沈迟坐过来,说:“这是我家。”
沈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楼梯的侧墙上挂满了西方画派的艺术画。整个建筑像是综合了各大美术流派的精华,杂乱中又添上一种“家”的温馨感。
穹窿吊顶,玻璃窗花,水晶宫灯,再到温软的家具,白色针织的布艺沙发。
沈迟似乎还在里面看到了新古典主义的影子。
苏绽说:“我爸妈都是国内有名的设计师,最近在筹备一个国外的画展,很忙。”
沈迟在他身边坐下,微微偏头看向他,少年刚洗过澡,发梢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打湿了T恤的领口。
他笑得很甜,身上没有一点儿少爷的架子,平和阳光的笑让沈迟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