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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图书馆。
雨水霹雳,天色沉,雾笼烟罩。
七星剑被水剑切割细茎,飘进石膏艺术廊下捧着漫画的小学生手中,变成一枚书签。
A市三面环海,素来有云端空港之称,建筑设计多沾染神话气息,图书馆便是其中翘楚。
其外观设计为一颗半含珍珠的巨蚌,米白色涂饰,雕刻线条十分优美,如裙带一样缠绕着文明的结晶。
服务台坐着位年轻志愿者,静静翻看着手中的杂志。
“请问。”有道清亮的嗓音向她打招呼,“有创可贴吗?”
志愿者微笑:“有的,要防水的那种吗?”
她在台面上的便民小药盒里找了找,却只找到最普通的褐色创可贴。
清亮男声道:“这种就行。”
“两片够吗?”
“都给我吧。”
志愿者拿着两枚创可贴,有些奇怪地重复:“啊?全都要?”
盒子里躺着近十几片散装创可贴,显眼得很,不存在看错。
男人将一只胳膊抬上大理石台面,胳膊很沉重,手捂着小臂,似乎痛得很,整个左肩都被雨水打湿了,深灰色卫衣颜色不均,沉甸甸地坠在他肩头,看上去一片狼藉。
“多少钱。”
“啊,不用,全给你吧。”
志愿者打量来人,他包裹得严严实实,除了眼眶,没有一寸脸颊肌肤露在外面。
在A市,台风到来之前的天气反复无常,上一秒晴空万里,下一秒可能就会大雨滂沱。
临海的雨可不只是雨。
那雨里有粗粝的盐粒,也会卷起碎碎的小叶片、毛絮,旋转起来堪称雨中血滴子,割脸不说,一张嘴简直跟蓝鲸似的吞没万物,嘴里养出一个垃圾菌落,因此很多人出门会包成这样。
“图书馆也提供免费雨伞,用读书证就能借,72小时内归还不扣押金。”
志愿者说着,从抽屉取出一张纸,折成小口袋,将创可贴塞进去包好,才递给男人。
“不必。”男人不客气地接过。
志愿者目送男人等电梯,发现他身材清瘦,修长,气质绝佳,胳膊大概真的出了很多血,一直在用手按压。
减虞进电梯后,耐心地一条条剥掉创可贴的纸,撸起袖子,露出苍白无血色的手臂,冰蓝的血管如同瓷器裂纹,在薄而白的皮肤底下若隐若现。
一夜过去,子弹擦破的伤口已经没那么骇人,但他进图书馆时心不在焉撞到了金属展示牌的尖角,这会儿沁出新鲜的血液,不得不止住。
他知道警察认出了自己,离开殡仪馆后,既没回家,也没去医院,更没找宾馆入住,而是随便在一家街头便利店凑活了一晚上。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只旅行青蛙——
不,旅行青蛙还要带上行李,他什么都不用带,住的是五星级酒店还是公园长椅,都没差,反正都是熬。
彻夜难眠。
陶素琴失踪了。
他将剩余的创口贴一枚枚贴在十指指尖用于掩盖指纹,眼眶下乌黑,他却丝毫没有困意,神情专注得仿佛那不是创可贴,而是显微镜里盖玻片下的奇妙物种。
死亡预告里有人失踪,并且不止一个。
这是他得出的结论。
天知道用这个结论去推翻现有的所有推测是多离谱的事。
初看完死亡预告上半部分时,他有着强烈的继续看下半篇的欲望,但冷静下来后,他说服自己,只要是谋杀案,或恐怖袭击,动机才是最重要的。
于丝楠用一番骇人听闻的阴谋论,将梁思宜公开预告的动机转移到了梁全身上。
天真。
假若官方已抹去梁全的存在,那他还找什么?
举着一张废弃的、极有可能是假证的身份证等警察上门吗?
于是,他关注的焦点挪向林展。
林展为何发疯,如何发疯,是否真的发疯,这几个问题,在进入宁心疗养院之前,减虞甚至模拟过几种答案,最终,却带着百思不得其解的更多问题离开了。
林展在他手心画了一本书,书外面是一个圆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论陶素琴死没死,她失踪了。
她没有浑身布满缝合线、僵直地躺在那寒气逼人的冷冻柜里。
她失踪了。
如此劲爆的消息,网上却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减虞明白,警方隐瞒陶素琴失踪的理由并非她多特殊,恰恰相反,正因为她的失踪并不特殊,所以才严禁全体遇难者家属认领尸体。
这说明什么?
失踪了很多,很多人。
他们到底属不属于死亡预告的‘谋杀’范畴?
事情已经发生了,血案不是假的,死亡不是假的,那从地铁站一直搭到路边的黑色长棚究竟运了多少残肢断臂只有警方清楚。
此路不通,那就绕回原点吧,忘掉动机,回归到死亡预告本身。
说来可笑,他仿佛失去了主动权,被一篇文章牵着鼻子走,那些字块在他脑子里一遍遍重映,仿佛发出愉快的讥笑——
来吧,别白忙活了,关注我,只关注我,忘掉所有只关注我,我不需要动机,不需要真相,我只是一篇关于死亡的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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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电梯到达借阅6层。
一名扎双马尾、穿小皮鞋的小女孩穿着蓬蓬裙,拉着爸爸的手,背着小书包走进电梯。
减虞与女孩擦身而过。
女孩眨巴大眼睛,忽然摇了摇爸爸的手,指着裙子奶声奶气说:“爸爸,快看,叔叔在我的裙子上放飞了一只白色蝴蝶。”
淡蓝色纱裙翩翩然,蕾丝勾着繁复的花边,那白若透明的小纸片展开翅膀,坠在蕾丝里,女孩欢快转圈,欢声笑语被淹没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