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将那力气攒了又攒,攒了又攒,才勉勉强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见得天光,就连想要把眼睛睁大些的力气都没有。
肺腑间,暗戳戳地散着冷。
鼻息间,都觉吸入的气滚烫,呼出的气沁凉。
风晴雪感到,这很可能就是过度消耗带来的。
但她心有挂念,又怎能不去过度消耗呢?
明知她的情况其实应该好生休养才是。
但...
最终,风晴雪还是艰难地坐起身来,盘腿而坐,闭上眼,运功修复。
在风晴雪修复的同时,那枚火玉也跟着浅浅地闪着红光,似乎是在应和着风晴雪的运功。
待得运功结束,风晴雪的额间已经有了轻微的细汗。
风晴雪睁开眼,拿起玉坠子,轻轻抚摸着那块火玉,眉眼带笑。
收拾停当,再次出发。
***
百里屠苏睡了一个极为安稳的觉,面色都隐隐泛着红光。
和陵越一道与其他几人用了午膳,席间和谐。
饭后,百里屠苏竟提出和陵越一起去头天前去的地方,那里风景很好,他想看看。
对于百里屠苏的要求,陵越当然应允。
随后,两人就去了头天那处。
百里屠苏站着,仔细欣赏着那景色。
陵越站在一旁,也欣赏着那些景色:“怎么有兴趣过来?”
百里屠苏眉眼弯弯:“只是觉得师兄说的没错,这件事就算再急,也不能急于一时。更何况,我们都是自幼习剑,也许一本武林秘籍对于我们来说,纵使不是一个武功路数,也总有异曲同工的地方。然而,文字这东西...”
明媚地看向陵越:“师兄,你有没有一丝丝后悔,没带着陵阳和陵云一道出来?”
陵越略略一怔,又极快地将心间的讶然压下,轻微点了点猫脑袋:“带他们出来作甚?”
背手在后:“他们纵使一个心思活络,一个还有其他武功底子,但面对这纯然的道家阵法一事,肯定也不如你。虽然他们可能提供一点建设性的意见,但我想,他们应当始终都找不到那个通向正确答案的路径。”
百里屠苏眨眨眼:“师兄就那么相信我?”
陵越虽然眼角带笑,但态度却是认真:“当然。你我一同长大,知己若知彼。我相信自己,也相信你~”
百里屠苏微微红了耳根。
但心间的甜蜜却做不得假。
陵越轻轻揽过百里屠苏的肩,带着百里屠苏一步一景,体会那铁柱观的奥妙。
晚膳,依旧是和其他几人一起用的。
也许是百里屠苏的放松,也让心间本若压了几座大山的陵越有了放松,这晚陵越让铁柱观的门人寻了个风景好些的地方,与陵耀等人下棋。
面对这样一件事,当然陵耀以及陪衬的陵皎心间都感到怪异。
但见得百里屠苏面色恢复,还隐约有些兴趣的样子,自是把这般感受都压下。
专专心心地,陪陵越手谈两局。
百里屠苏就在一旁作陪。
瞧瞧陵越这边的白子,又看看陵耀手中的黑子,眉眼间浅浅地存着疑惑。
陵越适时地为百里屠苏解说着。
百里屠苏的那双杏眸中有了浅浅的思虑。
陵皎就坐在百里屠苏的对面,一面留心着陵越与陵耀之间的棋局,一面也留心着陵越与百里屠苏之间的互动。
站在陵皎身侧的陵仁与陵涪,眉心深锁,两双眼睛就那么落在棋盘上,看黑白交错。
几局下来,百里屠苏把下棋的规则摸了个七七八八。
但却没有跃跃欲试。
倒是陵皎提出,要不要试一试?
百里屠苏抿了一下唇,眉眼间透着犹豫。
陵越喝着茶,对此默不作声。
想了想,百里屠苏还是谢过了陵皎的好意。
陵皎也没多说什么。
陵越瞧了一眼夜色,放下茶盏,与众人辞过,带着百里屠苏回了房,准备歇息。
留在茶室中的几人,却在陵越离去之后,面面相觑。
陵涪和陵仁瞧了一眼方才陵越和百里屠苏坐过的位置,心照不宣地从其他地方抓来两张凳子,坐在了陵耀和陵皎身旁。
陵耀蹙着眉,目光复杂地看着棋盘。
陵皎瞧了陵耀一眼,清了清嗓子。
陵耀眼波一颤,看向陵皎,却没说话。
陵皎回视过去。
两者眼波一撞,又将目光一错。
瞧着这两人莫名其妙的样子,陵涪忍不住地问:“你们这是作甚?”
陵耀和陵皎又对视了一眼,却还是没做声。
陵仁瞧了瞧两人,继而又抿了一下唇,压低了声音:“...你们是不是...”
陵耀和陵皎双双看向陵仁,眼神凌厉若可将人千刀万剐的剑光。
对于这等目光,陵仁也没有犯怵,只是道:“没必要这样看我,一个晚上的时间,绷紧的弓却忽然松了弦,还能有比这更奇怪的事?”
陵耀拿起茶盏,声音凉淡:“不若我做个媒,将你引荐给师父?”
陵皎瞥了一眼喝茶的陵耀,抬手按了按陵耀的肩,又看向陵仁,笑得十分无害:“有些事,看破不说破嘛~嘿嘿~”
陵仁双肩一塌,叹了口气:“哎~早知这天墉城比那衙门水还浑,当年我又何必选择清静?”
陵皎一怔,继而捂嘴偷笑。
惹得在一旁的陵耀一眼横过去。
陵皎缓缓收了笑:“这世上哪里那么多早知道?”
正色道:“清静来自于心,何囿于形?”
陵仁一怔,眼眸清亮:“确实如此。”
看了一眼陵皎,又看了一眼陵耀,最终把目光投向陵皎:“你有什么计划?”
陵皎和陵耀对视一眼,一手搭在桌上,一手手肘放在桌上,虚虚握拳掩唇,面色幽微难明。
陵耀放下茶盏,面色也有些阴郁。
如此情形,连带着整间屋子都染上了一丝凄清。
陵仁将两人这不虞的面色尽收眼底,忽而想到了什么,面色也沉郁了下来。
陵涪将众人一看,直觉得脑瓜仁儿疼:“你们有事说事,别装木头梆子成吗?”
陵耀眼睫轻微颤了一下,又半垂眼帘:“不是我们要装木头梆子,而是...”
忽而窗外灌进一阵凉风。
虽然应该是清凉的,令人舒心的,但却因着陵耀拖拽的尾音,竟多了很多阴森之感。
惹得陵涪汗毛倒竖。
陵皎抬手按了按陵耀的肩,环视众人后,低沉道:“我们将面临一场巨大的风暴。”
陵涪瞪大了眼:“这是...”
陵耀脸色难看了一分,目光落在了棋盘之上:“这‘困城屠龙’乃绝处逢生之局,陵峰和陵峻的阴阳鱼走法,破局死局仅半子之差,一步之遥。大师兄他...”
深深闭上了眼,再说不出来话。
陵皎收回手来,正色道:“诸位,近日以来,都请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仔细应对。”
陵涪皱着眉,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面色凝重的三人:“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陵仁看了陵涪一眼,忽而冷了眼:“你觉得疯子来了,还能有平静日子过吗?”
陵涪喉头一梗,继而后腰一弯:“但他...到底在想什么?曾经,他视天墉城为家,甚至我心中都有一丝觉得愧对师父,但他...”
陵耀眼神复杂:“...这恐怕就要问他自己了...”
空气中,又一次弥漫上了带着清寒的安静。
***
陵越与百里屠苏并肩往房间走去。
距离茶室远上一些,百里屠苏的手才主动握住了陵越的手,慢慢十指紧扣。
陵越微微偏头,看向百里屠苏:“陵皎的棋艺不如陵耀那么好,其实你可以寻他试试的。”
百里屠苏低头浅笑:“还是不了~”
陵越有了淡淡的兴趣:“为何?”
百里屠苏看向远处,嘴角微弯:“还是不要损了师尊的名声为好~”
陵越一下反应过来,百里屠苏在阴阳什么,隐约有些无奈:“你啊~”
百里屠苏还偏过头来,懵懂地眨眨眼:“我怎么了?”
陵越伸手点点猫脑袋:“嗯?”
百里屠苏轻微挑了一下右侧的眉,没做声。
陵越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见过陵阳像豆芽菜的模样吗?”
百里屠苏一想,好像还真没有。
陵越看向远处,声音淡淡:“他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只能睡两个时辰。就算是假期,也常常很少能够有睡到三个时辰的时候。只要醒来,就无时无刻不被俗事缠着,没有喘息的机会。有时,他也会做事失了分寸,被我处罚。但处罚完成的那一刻,他的狼狈也被掩去,又是那个精干的人。这...”
抿抿唇,顿上一顿,又道:“其实就很像你我,都不愿意见到对方有危险,有难过,于是便把狼狈隐去,让对方看到完好的自己。”
听闻陵越这样说,百里屠苏有了一丝理解,但更多的还是觉得无理。
陵越又清淡地笑了笑:“这些事情,光是这样说,你应该也体会不深。等着我们回去了,你当真眼见着陵阳那上一刻还死去活来,下一刻就精神抖擞的模样之后,便会明白的。”
百里屠苏浅浅抿了抿唇:“...师兄,我觉得,我好像与你错过了很多。”
垂下头去,看着脚尖:“你于我,是师父,传授技艺,匡扶成长。你于我,是师兄,关怀生活,体恤入微。你于我,是道侣,情意深长,绵延不息。但你...一直不是我的上级。你...”
陵越轻微捏了捏百里屠苏的手:“那样一个位置,是与否,不重要。你早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了。那些你没见过的,也是无关紧要的。”
百里屠苏喉间一滞,一下松了手去,迈步在前。
陵越不过是一怔的功夫,方才十指紧扣的人早已走远。
手心之中残余的温度正一点一点被夜风带走。
凉意浸润着指尖。
怏怏地握了握手,快步去追走远的人。
然而,走在前面的人,却不给人追上的机会。
一进了屋,直接反脚一脚,将门踢上。
木门差点撞上陵越的鼻尖。
百里屠苏背靠着木门,心头说不上是个什么感受,只是有一丝懊恼正燃烧着理智。
陵越当然及时刹住了车。
看着那紧闭着的门扉,一时间有轻微的怔愣。
就那么看着那道极细的门缝,若针一样,直插在门前。
片刻后,眼睫轻微一颤,再掐指算算时间。
眉头浅皱。
左右看了一眼。
发现周围没人,窗户没关。
再四下看了一眼,轻巧地从窗户一跃而入,索性地当一回霄河剑那个登徒子。
翌日清晨,若残荷一般的猫儿,自然是起不了早的。
但神清气爽的陵越却非要做个恶人,让那浑浑噩噩的猫儿从睡梦中醒来。
若是不醒,那便用吻抽干猫儿的气。
猫儿被这般折腾,也是不得不醒了。
后槽牙咯咯。
但却没有任何办法。
陵越轻轻点点猫儿的鼻尖,又爱怜地抚过绽放的红梅,耳畔是猫儿的嘤咛。
直到在出门前的那一刻,猫儿都是懒散的,都是怨念的。
陵越在心底里笑而不语,面上却是义正言辞——你不是总要嫌我支开你,那今日便贴在一起好了~
猫儿气得直瞪眼,但话儿又是他说的,心里那叫一个憋得慌。
没办法,只能认栽。
陵越打开房门,走在前面。
百里屠苏磨了磨后槽牙,还是跟了上去,只是一张俊脸变得臭臭的,看得直教人敬而远之。
然而,百里屠苏根本没有料到,在一晚上的折腾之下,陵越竟然并没有给他用上止疼的膏脂,而仅仅只是用了些柔润的膏脂。
难怪一走路,虽然不疼,但却难受的感觉如影随形,如蛆附骨。
猫儿的那一口银牙就要咬碎。
陵越带着人来到头日几个人一同聚餐的房间,让铁柱观的门人唤了其他几人一道用膳。
陵越在给铁柱观的门人吩咐的时候,百里屠苏抱臂环手,盯着那硬邦邦的圆凳,额间青筋直冒。
铁柱观的门人瞧着这对师兄弟一坐一站,还心道天墉城不愧是天下修仙第一大宗,这规矩教的真好。
百里屠苏若是能够听见这位铁柱观门人的心声,怕是焚寂早已按耐不住,要饮血天下了~
只可惜,百里屠苏听不到~
铁柱观的门人得了吩咐,很快离开。
陵越气定神闲地坐着,也不管猫儿的脸到底有多臭。
百里屠苏瞥了那坏人一眼,把脸转到了一边去。
面对铁柱观的门人,百里屠苏当然还是能够稍微放松一些。
但若是面对天墉城的弟子的话...
听见脚步声,百里屠苏喉间一滞。
斜斜地看着那圆凳,呼吸粗重了不少。
然而,即使现在对于他来说,这圆凳如同咬人的老虎,他也得以身饲虎。
硬是沉下一口气,调动灵力来把难受镇压之后,这才走去陵越身边坐下,还坐得板正,还尽量调整了一下脸色,不要让陵皎等人猜测到头晚发生了什么。
然而,或许是太紧张了,百里屠苏并没有分辨出来人并不是天墉城的人,而是铁柱观的门人。
他们是来送餐的。
见得人,百里屠苏下意识地想要松口气,但想起在外人面前更加不能丢了人,这口气是完全松不下去,就那么不上不下地梗着,反而使得他坐得更加端正。
察觉到百里屠苏的各种小动作,陵越在心底里暗笑不已。
在铁柱观的门人上好菜之后,陵越轻微点头。
铁柱观的门人们,也行礼离开。
期间,百里屠苏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直到人都离开了,还一动不动,宛若一尊雕塑。
略略一怔,百里屠苏有一丝丝回过味来。
他方才对人家铁柱观的门人,好像没什么表示,这...
懊恼涌上心头。
这懊恼都还没有变作炸开的烟花,又一阵脚步声临近。
这次,就是妥妥的自己人了。
百里屠苏发觉,他这气是完全松不了的同时,还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各色的人。
否则,若是让人知道了有些事,他觉得他都可以直接就地把他给埋了,索性表演一个原地去世算了——丢人呐~
这一餐,那叫吃得百里屠苏如坐针毡,陵越心头笑成了一个抖动的蚕茧,其他几人统统埋头扒饭。
餐后,几人都不敢急色告退,当真是稳了又稳,稳了又稳。
也是煎熬。
几人告退之后,出了门,也不敢脚步匆匆,像是逃跑,还是得稳着。
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