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真的个好东西啊,让人记忆恍惚,痛苦全无。他想,宣和那么喜欢喝酒,是有多少想忘掉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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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宴之后,新科进士各奔东西,有的留在长安为官,有的去了地方历练。
朝中要紧处的人也在不知不觉间换了一批——换下了世家子弟和尸位素餐的,换上了小皇帝和林魏然精挑细选出来的能干之人。
其实本来这也没什么——云氏被清算,连带着朝中大变,这都是正常的。
但要紧的是,这回清算中,被撤职的还有不少傅家子弟和门生。
远在西北的傅影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一日三封地发着奏折请公主安,话里话外都是让杨灵允赶紧有点动作,别眼睁睁地看着傅氏子弟一个个地被撤离朝堂。
杨灵允置之不理,傅影发一封她烧一封,半份回信也没给。
最后,傅影已然动了怒,说杨灵允要是没能力就赶紧招个世家出身的驸马,生个孩子。
杨灵允看着傅影这封大不敬的信,轻嗤一声,毫不犹豫地将信扔到蜡烛上烧干净了。
坐在她对面的小皇帝看着信慢慢燃烧殆尽,轻声问道:“姐姐,这样真的没事吗?”
“没事,傅影还要傅家的脸面和名声。”杨灵允温声笑开,“如今该撤的也撤得差不多了,每年被举荐的傅氏门生也不少,陛下可与林太傅再选些人,让傅影安分点。”
小皇帝又沉默地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继续低头看书了。
杨灵允慢慢阖了阖眼,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当她把手中权力逐渐移交到小皇帝手上时,小皇帝却愈发沉默寡言。若他就此远离她,那她也可顺势出宫,可小皇帝虽不怎么说话,却天天往栖暖殿跑。
来了就说朝堂那些事,说完了再说和林魏然的读书学习进度,再说完了,没话说了,就沉默地坐在她这看书。
直到当值的小黄门催促,才回寝宫休息。
杨灵允甚至怀疑,若不是小黄门催促,还有起居郎记着,小皇帝可能会直接在栖暖殿随便找个屋子歇下。
她当真是越发看不明白小皇帝的心思了。
不过也难怪,因为小皇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他既害怕着若哪日自己不去栖暖殿了,杨灵允会不会就忽然不见了,但又同时唾弃着自己的卑劣与自私——明知这皇城对姐姐来说就是一个枷锁,明知姐姐最想要的是什么,却还是只接受来自姐姐的权力,而什么都不给姐姐。
所以到头来,他什么都没做,只日日抱着这种挣扎逃避的心情,麻木地徘徊于皇帝寝宫和栖暖殿之间。
这日,小皇帝依旧在小黄门小心翼翼的再三提醒下,才抿着唇跟杨灵允道了安,不甘不愿地往自己寝宫去。
只是今夜,忽然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陛下,林太傅求见。”
小皇帝皱皱眉:“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来传话的是他的心腹太监魏内侍:“奴婢也不知,只是宣德门那边传来消息,说林太傅说有要事禀报。”
“让他去御书房罢。”小皇帝想了想,便抬脚转了个方向。
“臣参见陛下。”
“太傅何事?”小皇帝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淡淡问道。
林魏然看了眼小皇帝身边的魏内侍,沉默片刻。
小皇帝挥了挥手,示意身边人出去,等御书房的门再次被关上,屋内只剩他们二人时,小皇帝才淡淡开口:“好了,太傅究竟有何要事,竟要深夜见朕?”
半大的孩子长得总是很快,小皇帝如今已褪去了婴儿肥,少年天子端坐龙椅之上,已经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林魏然这才缓缓开口:“启禀陛下,臣在西市抓到了一个售卖寒食之徒。据他说,他手中的寒食,来自宫中。”
寒食,那个杨灵允苦肉计中的差错,让杨灵允昏迷近三日的罪魁祸首。
小皇帝脸色骤变,起身间还打翻了桌上的一盏茶:“你是说,宫里还有人要害姐姐?”
林魏然面色沉沉,但仍有一副太傅的模样,缓声道:“那人交代,他手中的寒食是四年前从一太监手中购入。虽然如今宫中人已换了一波又一波,不过臣还是有些忧虑,所以特来禀告陛下。”
“长安坊市,就只有这一人售卖寒食?”
林魏然垂眸请罪:“臣目前只抓到此人。”
小皇帝又缓缓坐下,将头靠在龙椅上,阖眼淡道:“你再去坊市中查。宫中的事,朕会亲自查清楚。”
“是。”林魏然领了命,准备退下。
小皇帝忽然又喊住了他:“等等,朕记得,明日是宁安侯夫人的生辰吧?”
林魏然轻声应是。
小皇帝沉默片刻,“明日姐姐也会去宁安侯府。”
林魏然向来平静温和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僵硬之色。
小皇帝将他微变的脸色尽收眼底,轻轻叹口气,帝王的威压尽数收敛,他起身走到林魏然身边,仿佛还是过去那个年幼的学生:“太傅,你与姐姐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