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麻木地坐在那,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像一尊冰冷的石像,眼神和死了没有区别。
直到护士出来说,“你孩子醒了。”
陈思凌才在这一刻重新拥有了灵魂。
傅渊逸,凌遇用命救下的傅渊逸,成了陈思凌唯一的救命稻草。
回忆争先恐后地挤进脑子,占据陈思凌的大脑,像一张张来不及放完的幻灯片。
“叫渊逸怎么样?”凌遇写下傅渊逸的名字。
“行啊,挺好听。就是‘渊’不太好写,那小笨脑瓜别写不明白。”
傅渊逸扒着桌沿哼哼唧唧,“二爹,我没那么笨呢!”
“不过凌哥,取这名字有什么深意?”
凌遇笑笑:“没什么深意,就希望他逃离深渊,过得安逸幸福。”
“他都跟了我们了,哪儿还能遇见什么深渊,是不是黏人精?”
傅渊逸仰头傲娇地应了声——“嗯呢,我以后的日子好着呢。”
这话是他常拿来逗黏人精的,没想到被他学以致用了。
凌遇闻言笑起来,说:“是。以后我们的日子好着呢。”
黏人精跑开后,他撞了撞凌遇的肩,“凌哥,你是不是怕我俩带坏小孩儿,让他走我俩的老路?”
凌遇将他揽过去,“我俩的路怎么了?”
“我们两个坦坦荡荡。”
“也是。”多少个深渊他们都跨过来了,还有什么怕的?
他吻了凌遇,将他压在餐桌上,吻了很久。
吻完发现黏人精在旁瞪着大眼睛瞧,表情又震惊又无措。
他伏在凌遇身上,笑得直颤,“完了凌哥,这怎么解释?”
凌遇也尴尬。
结果黏人精自己跑过来,说:“二爹,我也要亲亲。你不能只亲凌爹。太偏心了!”
他笑着把黏人精提溜起来,亲得黏人精满脸颊口水,捂着再不要他亲了。
“渊逸……”
“渊逸……逃离深渊……”
可终究他们谁都没能逃离深渊。
注销凌遇户口那天,他问警察自己如果想改名字,要哪些手续。
警察说成年后改名是非常困难的,几乎不可能成。又问他为什么想改名字,他现在的名字挺好,让他别瞎折腾。
“理由么……”他摩挲着凌遇的死亡证明说,“我想把我爱人的姓加进名字里。”
“我们这一路走过来很难,不能就这么忘了。他得陪我一辈子。”
“我俩没法结婚,那一本小红本不认我们,没关系,我不在乎。”
“但我要在生命里留下他的印记。”
那一年稀里糊涂地就过了。
傅渊逸出院,他也改了名字,成了陈思凌。
傅渊逸那会儿还虚弱,说话都喘,但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道抓着他问,“二爹,我也可以改名字吗?我想跟凌爹姓。”
凌遇是他的领养人、监护人,也是又一次给了他生命的人。
是他的爹爹。
是比血缘还要亲的存在。他想跟他姓。
但他忍着鼻酸说不行,“你凌爹的姓归我了,少跟我抢。”他刮着傅渊逸的鼻子,开玩笑似地把话题揭过。
直到后来傅渊逸才知道,凌遇一开始给他起名的时候说过,“姓不改了,那是他的根。”
陈思凌一直记着。
他从来不会违背凌遇。
傅渊逸恢复得差强人意,在医院的那段时间,陈思凌顾不到他,便给他请了两位护工,一男一女。女护工特别尽心尽力,对傅渊逸照顾得很细致。
傅渊逸也熟悉她,出院后,陈思凌把女护工聘来了家里,照顾傅渊逸的饮食起居。
那位女护工就是后来的霞姨。
陈思凌自觉亏欠傅渊逸。
那个每天充斥着病痛与死亡、极度压抑的重症监护室,傅渊逸一共待了42天。
是13岁的傅渊逸独自煎熬的42天。
他陪伴甚少。
傅渊逸出院后,他也忙于工作,没时间陪他。又或者,他本能地不想让自己停下。
他是自私的,他选择了自己。
可傅渊逸从不怪他,每每噩梦惊醒,只会抱着他反反复复地说,“二爹……二爹,你能不能别恨我……能不能别恨我……”
傅渊逸从来不提那段最疼、最难的日子,是怕他伤心,是怕他心疼。
是觉得对不起他。
是觉得自己应该。
陈思凌不是不知道,他只是束手无策。
他会在夜里的阳台喝着冷风抽烟,对着模糊的天上月问上一句,“凌哥,你说我怎么办?”
“我们崽快被我养蔫了,你帮帮我呗。”
后来陈思凌遇见了盛恪,被凌遇的母亲捡回家,住在凌遇的房间,又管他喊“凌叔”。
他把盛恪当作凌遇送来的答案。
希望有了盛恪的陪伴,他的小崽儿不会再那般难过。
可喜的是,盛恪把傅渊逸养得不错,傅渊逸也愿意黏着他。
但他的小崽儿还是太敏感了。
陈思凌抽了张纸,“啪叽”盖他家崽儿脸上,“不当黏人精改哭精了?动不动就掉眼泪水。小姑娘都没你那么爱哭。”
傅渊逸擤着鼻涕,说:“那你别招我呢。老说那种话……你不难过我难过……”
“啧。”陈思凌嫌弃地皱了下眉,“看来还得把你扔给你哥。”
“也就你哥不嫌你烦。”
傅渊逸摇摇头,“我哥也嫌。”说完,呲个大牙傻乐,“但我哥包容我。”
“嫌我也不说。”
陈思凌切了他一声,“看把你得意的,以后你哥考走了,你咋办?成天在家哭呐?”
傅渊逸睫毛上还沾着眼泪,眨动的时候一闪一闪,显得他眼睛锃亮。
他吸着鼻子满不在乎,“哭啥哭。”
“我哥考出去了,我就追出去呗。”
“飞机一坐不就到了。飞机不到就高铁,高铁不到还有绿皮火车。实在不行,你多给我点钱么,我跨省打车。”
陈思凌听笑了。
这小牛皮糖还真是……
黏着就甩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