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剑辛的话语仿佛掷地有声,让任祺的父母像弹簧似的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们不顾姚剑辛和毛威的不满眼神和纪律警告,围在任祺的左右,一句接着一句地嚷道【哎呀,小祺啊,这里头是不是搞错了啊?你是不是不小心拿了别人东西自己忘记了啊?你别不吭声啊,倒是赶紧和人家解释明白呀!警察同志,我给你说,我们家小祺是绝对不会干坏事的人,这其中有误会的,一定是有误会的!你们那个什么检查是不是出错了啊?麻烦你们再查查,多查几遍,不要冤枉我们家小祺啊;我们孩子成绩是不会读书,但我们一直都叫他老实做人的,不该干的事不会干的。】
审讯室内又是好一阵鸡飞狗跳,任祺的父母才被请回自己的位置坐好;任祺整个人那么大的块头,此时恨不得将自己缩小到看不见的程度,缩着肩背窝在审讯椅里,磨磨蹭蹭了半天,也不敢和姚剑辛对视,才闷声闷气地,结结巴巴地说道【哦、哦,你们这么一说,我好像是记起来了;就是、就是上周三嘛,中午我们四个人一起在店里吃饭,期间田处长他的钥匙不小心掉了,我帮他捡起来,可能那时候就碰到了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任祺的父母听后马上就松了一口气,那表情简直大喜过望,他们就是如此百分之一千地相信自己的孩子,转而一脸殷切地看着姚剑辛和毛威,希望警方也能如此地天真,就此放过任祺。
姚剑辛还是和刚才一样老神在在,依旧再三和任祺确认他的记忆和叙述是否准确无误;待任祺已经受不了这么婆妈的警察和审讯流程,不耐烦地用双手抓着短发大声喊道【我不说了就是那样的啦,你们一直问问问问,有意思吗?要是不相信我说的就TMD不要问了,我要回学校训练了!】
毛威和姚剑辛换了一棒接力,他这回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语气和神态,不过还是用诚恳的态度说道【小兄弟啊,我们不是不信你,可是你嘴上没个把门的,一直和我们撒谎啊,要我们怎么信你呢?你说周三中午吃饭的时候帮田广博捡过钥匙,对吧;那家周记黄焖鸡米饭,你们常坐的那个位置,正对着店内的监控,从你们四个人进店,吃饭,上厕所,到离开,每一帧都拍的清清楚楚;我就给你说两件事吧,第一,那天田广博进店的时候,他的腰上,根本就没有挂着那一大串钥匙,这么大的这么重的钥匙圈,他总不能塞在那条沙滩短裤里头吧?第二,从你们进入到离开,期间除了孔立武掉了几次餐具,剩下时间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人,都没有掉东西或捡东西的动作。这平板上是监控录像的全部内容,怎么样,要不要给你一帧一帧地放一遍,核实一下啊?】
至此任祺地父母总算是听出一点不对劲来了,他们那爱子如命地脑瓜子现在终于转过一点弯儿来,分出一小部分的空余用来理性思考,最终任祺的母亲眼含泪光,小心翼翼又颤颤巍巍地问道【小祺啊,你不会真的是在对警察同志说谎吧?这个可不行啊,你要是有什么事,赶紧说出来,人家才会给你机会的啊!你要是有什么难处,爸妈给你想办法啊;你真是、你要急死我啊你!】
任祺也被他父母那副一惊一乍又过分忧虑的样子扰乱了心神,他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大吼道【诶呀,烦死了!你们他妈别啰嗦了!我没说谎,就是、就是记岔了!】任祺突然抬起头,眼神还是飘忽不定,声音却降了几个度;他含糊不清地说道【对了!现在我真的想起来了;哦,是上周二,我们对抗赛结束后,田处长他,他路过训练场和孔老师聊天;他还顺便下场踢了几脚球;当时,呃,我在场边休息,所以,所以他把钥匙给我让我保管一下;应该是我拿钥匙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指纹,肯定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这回不会错的。】
姚剑辛一边听着一边捧着文件夹低头看着什么,并不回话,也不看任祺;待任祺断断续续地回忆完,姚剑辛才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道【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倒是也说得通了;任祺,那你现在还记得田广博当时是如何吧钥匙交给你的?是隔着一段距离抛给你的?还是直接放到你手里的呢?在你拿到钥匙后,又是放在哪里,如何保管的呢?你能给我们演示一下吗?】
任祺也不知道姚剑辛为何会问得这么细致,怎么像故意找茬儿似的,他懵懂地顺着姚剑辛的思路就回道【给我?还能怎样给我啊,就是直接把一串钥匙扔给我,我接着,然后就放在操场边的椅子上喽;我就坐在旁边,操场边上那么多人看着,又不会有人特地来拿别人的东西,还要怎么保管啊?这又有什么好演示的?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你们难道这都没听懂吗?】
任祺面带疑惑地描述着当时的场景,而姚剑辛二话不说,直接将自己的一串钥匙从皮带扣上拿下,靠近任祺,在两人还差三步的距离,不做任何提示,直接将钥匙串抛向任祺;出于运动员本能的敏捷反应和长期肌肉记忆,任祺山身立马直立前倾,双手一合朝前一伸,一把接住捧在手里,然后顺势就放在了审讯桌上;等他不带任何停顿地做完这一串动作,抬头在看向姚剑辛,眼神里则是从充满了疑惑不解,慢慢地变成惶恐不安;任祺好像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目光又开始漂移,抿着嘴又缩回了审讯椅里,再次变得一声不吭,不理睬父母或者警方的任何人。
姚剑辛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再次拿出那两把能打开防空洞铁门的钥匙照片,以及警方从钥匙上取到的指纹纹理放大照片,放在任祺面前;接着他从自己的钥匙串上拿出两把钥匙,一边演示给任祺和他父母看,一边指着报告上的几张图片,说道【任祺,你自己仔细看看指纹分析匹配报告,你的指纹是如何印在田广博的钥匙上的?看不懂也没关系,我来告诉你吧;你的指纹是从钥匙柄上取到的,一面是拇指,一面是食指;就是像这样,用两根手指牢牢捏住钥匙柄的样子;这可一点都不像你刚才接住钥匙并且放在桌面上时,会留下指纹的方式啊;啧啧,我怎么觉得,倒是像是有某个人,将两把钥匙,紧紧捏着,急急忙忙地套回钥匙圈时,才会用到的手势呢?】
姚剑辛话中的意味和指向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这时任祺的母亲已经完全坐不住了,她也不管什么纪律不纪律的了,虽然她那大脑小脑加一块儿,半天也没明白刚才那一连串来来回回的动作是怎么回事儿,但她护犊子心切,挺起胸脯,手舞足蹈,张口就嚷嚷开了【诶呀,这位警官啊,你这又是做什么啊?我儿子不都说了嘛,他是帮那个什么处长,田处长,帮人家拿钥匙才弄得那个什么指纹上去的;这和什么怎么接呀,抛呀,抓啊,捏啊的,有关系嘛?警察同志,你们这不是找不到犯人,又看我们家没钱没势的,硬要把罪名往我儿子头上扯啊?我们夫妻两个是没本事,但今天就是拼了老命,也绝对不会让我儿子给别人去顶罪的!】
任祺在他母亲的助攻下,也梗着脖子,粗声粗气地回怼道【是你们警察使诈,是刚才你直接将钥匙抛给我,我、我一时没准备,条件反射才那样接着的!不能、不能作数的;平时我接钥匙串,就是拎着其中几把,就是习惯那么拿的,所以才会留下指纹,这难道不行吗?我犯法了吗?!】
姚剑辛冷眼旁观,看着任祺一家三口突然转守为攻,来势汹汹;毛威火冒三丈,他停止记录,起身严厉呵斥道【任祺,你以为警察是在和你玩过家家吗?!这是刑事案件,你的说辞想怎么改就怎么改,想怎么编就怎么编?还是你当自己说的话都TMD是放屁?!今天我们所有的对话,从你进入这间房那一刻开始,每一个字都有录音录像,你以为你可以糊弄谁?还有你们两个,看你们年纪大辈分大,才称你们一声叔叔阿姨;是谁给你们的胆量在这市局审讯室里口出狂言?你们还要拼命?你们要怎么拼命?难道想要袭警吗?!这头顶上的监控你们也看不到吗?任祺他自己说的话,你们先前一个字没听到吗?证据只要对你们不利,就开始装聋作哑、胡说八道!?不知道作伪证、妨碍司法公正,要怎么判吗?!】
毛威连续的反问和喝止让任祺一家三口一时齐齐噤声;此时真是能看出基因和家教的力量,他们三人同时都做出一副瑟缩的身姿,耷拉着脑袋,撇着嘴不说话;但不过一会儿,任祺的父母又开始斜着眼睛咕噜咕噜地转悠,低声嘟嘟囔囔骂骂咧咧起来,出口尽是什么“欺压老百姓”,“栽赃嫁祸”,“威逼利诱”,之类的难听言语。审讯室里顿时势如水火,你方唱罢我方登台,两方吵得热火朝天,有来有往,好不热闹;姚剑辛也是头大,怒气值拉满,急忙制止了双方毫无营养的争论。
而另一边的监控室里,欧仲霖和向义昭等人看着屏幕里的闹剧连连皱眉,琢磨着要如何转换审问策略,才能让任祺自愿松口;此时,荣浩拿着新出炉的痕检报告,屁颠屁颠地,踏破了七彩祥云,前来救援;他将平板往欧仲霖和向义昭面前一放,兴奋地说道【我说小芳也真是的,之前磨磨蹭蹭地干什么;痕检组他们重新匹配筛查了一遍田广博和孔立武死亡现场的鞋印,快来瞧瞧他们新发现了什么!那天看现场,你们一进门,看到的就是书桌脚旁边的迷你冰箱,对吧?田广博的那串钥匙,就是放在迷你冰箱上面的,对吧?而当晚痕检现场取样的时候,迷你冰箱附近地面上,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混合的液体污渍,巧了,就是没有干透!上面正好就留有一个完整球鞋的鞋印;而这个鞋印,和当时取的任祺脚上穿的鞋印是一致的!你们看,这下不齐活了吧?!】
向义昭看着荣浩手里的图片,抬头愣愣地问道“然后呢”;而欧仲霖,以及通过耳机将这条新线索听得一清二楚的姚剑辛,回想起报案人宿管阿姨所述的笔录内容,立马就反应过来了;向义昭还在不解地追问,而不等欧仲霖有任何指示,隔壁审讯室里的姚剑辛立马起身,站在了任祺的面前,他换回了之前那种和善,像长辈教育小辈一样,说道【任祺,我们看你是未成年人,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已经给你好几次机会了;你不和我们说实话,没关系;你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没有关系;只要我们警方掌握了实质性证据,你所说的一切内容也会作为呈堂证供;等时候到了,检察院都会批准逮捕你!希望你能及时醒悟,坦白从宽,给你自己争取最好的结果。】
对于警方的审讯手段有了初步见识的任祺,现在只把把姚剑辛的苦口婆心当成耳边风,把头往双臂里一埋,修长的双腿一蹬,任凭姚剑辛和他父母怎么说,都铁了心当鸵鸟。
姚剑辛也一点脾气没有,只是淡淡地说道【任祺啊,小同学,我呢,看在你父母放着生意不做,这么热天大老远跑来陪你的面子上,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不要再妄图和警方耍小聪明,撒谎成性,懂了吗?】任祺的母亲此时也换了一副嘴脸,千恩万谢感激涕零,和刚才正面硬刚警方的样子相比,简直脱胎换骨,判若两人;她赶忙上前摇着任祺的肩膀,拉着他的手臂,好一阵安慰恳求;任祺才胡乱地搓着自己后脑勺的短发,不耐烦且厌恶地说了句“知道了”,抬头看着姚剑辛,用眼神直白地示意他们可以开始提问了。
姚剑辛看对方确实有所松动,严肃地问道【任祺,那天从你们发现田广博和孔立武二人尸体的第一时间,到宿管阿姨去报警的期间,当时的情景,你还记得嘛?我们这边也有你们两方的笔录,能和你核对一些细节信息嘛?】见任祺点点头表示同意,姚剑辛照着笔录,一样一样和他确认道【当时,宿管阿姨挡在你的前面,你只是站在门口向内看,但没有进入田广博的房间,对吧?然后阿姨闻着味不舒服差点跌倒,你从后面扶着宿管阿姨退出来;她让你站在门口守着自己不要进去,这也没错吧?还有,当天到场的警员,给你穿的那双运动鞋,取过鞋印,你还记得吧?】
任祺也不知道姚剑辛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只能听一句,向上翻着眼睛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轻轻地“嗯”一声表示确认。姚剑辛问完后,在平板上翻翻找找,接着将一组鞋印的图片和现场拍摄的图片放在了任祺的面前,单刀直入道【任祺,如果那天你确实按照宿管阿姨的指示,没有进入田广博房间的话,那为什么你的鞋印,正正好就留在了他房间那台迷你冰箱旁边的地面上呢?那台迷你冰箱的上面,又正好放着田广博的那串钥匙,而其中两把钥匙上,刚刚好就出现了你的指纹呢?】
听到这里,任祺的眼神中出现了一道裂痕,他张口半天,却发不出声响,直到他的母亲上来摇晃他的身躯,他才讷讷地回道【那、那就靠一个脚印,也不能证明就是我进入了房间吧?可能是别人、可能是凶手留下的呢?或者是,呃,其他什么人,在我们之前已经进入,然后留下了呢?】
听着任祺那毫无力度和说服力的“狡辩”,姚剑辛都懒得去反驳他;毛威也是嗤笑地接口道【同学,我说你真的不用再挣扎了;直接告诉你吧,第一,我们能确认凶手在行凶过程中全程都穿着鞋套行动,所以现场除了你的那个鞋印,没有其他任何鞋印痕迹遗留;第二,要是有除了你和宿管阿姨之外的人先行进入并发现了现场情况,那TA为什么不报警呢?还轮得到你们来报警嘛?】
毛威说完还不过瘾,接着分析道【任祺,话已至此,我们最后再来说说你的那双运动鞋吧;按你之前所说,你周五傍晚就跑去楼上313打游戏到通宵,然后第二天早上睡到下午,后面直接和313的同学去吃饭,最后再回的自己宿舍;所以中间大约24小时,你都没有返回过自己宿舍,对吧?那我就好奇了,我自己也住过校,一般来说,男生跑去同宿舍楼其他房间串门玩游戏,又是大夏天,难道不应该是穿着拖鞋嘛?怎么轮到你了,穿的就是运动鞋呢?听起来好像你早就准备好了,那天晚上要在楼上313通宵,并且第二天下午一定不回自己宿舍,直接安排了去外面吃饭?】
看一直出于状况之外的任祺此时突然想说什么反驳,毛威举手止住他开口,继续把自己的分析说完【你先别急着回话,好,就当那天周五傍晚你训练完,出去吃完饭回来,脚上就一直穿着当天训练用的运动鞋,而且之后跑去打游戏的心情十分急切,根本来不及换鞋子就上楼了,我也能理解,毕竟我也是学生时代这么过来的嘛。那我们警方就真要感谢你这双运动鞋了啊;你是足球队员,对吧?你的家庭条件和黎越的其他学生比起来,的确一般,但你父母对你可真是掏心掏肺了,你的鞋子买的可都是高档的好货啊;我们来算算,你们宿舍楼里的,即使算上你们足球队的,也没能有谁穿的和你一模一样的专业足球鞋吧?如果我们现在把这些人的运动鞋鞋印都收集起来,取样对比,你来说说,除了你,到底还会有谁的鞋印,完全符合田广博房间的那个鞋印呢?】
最后,毛威指着电脑上所有审讯口供,淡淡地讥讽道【任祺,如果我们现在告诉你,你不是田广博和孔立武案子的帮凶或者知情人,这么多自相矛盾的证据放在面前,我看你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了吧?】姚剑辛和毛威两人接连不断的问题显然是把任祺完全给问住了,他呆呆地抬着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审讯室的天花板,如老僧入定般,仿佛耳边父母的哭闹叫嚷,毛威的严厉呵斥,姚剑辛的紧追不舍,都成了过眼云烟。
令众人感到可惜的是,之后的审讯过程就进入了僵持阶段;那任祺不知是怎么了,又突然开始记忆混乱且间歇性失忆,就是死咬着临时编的借口不松口 - 即当时他作为田广博和孔立武死亡现场的第一发现人,在宿管阿姨离开寻求帮助后,实在忍不住17岁高中生那“强烈的好奇心”,还是“不小心”进入了房间探查,所以才留下了那个脚印。而对于钥匙上指纹的问题,任祺也是坚持自己接抛钥匙串的时候,恰好就留下了那样手势的指印。任祺最后那强硬的态度和语气神态,让市局纵使经验老道的刑警,都觉得踢到了铁板一块;监控室里旁听的数人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马上成年的半大小伙儿,宁愿不顾父母的苦苦哀求,在警方的轮番围攻下,都愿意顶着压力不松口。
由于其他走访内容和排查方向还没有新进展,除了任祺作为“命案帮凶”这个推测和以上所述的间接性证据,警方其实也不能把任祺如何;所以最后也只能以相关人员无法合理解释全部疑点为由,将任祺压下,预计关满讯问的扣押时限;警队上下只希望在此之前,能挖出其他线索。
而另一边,任祺的家长则是在市局里大吵大闹不依不饶,像精神分裂似的,一会儿又警方血口喷人啦,一会儿又儿子受了游戏和坏孩子的影响啦,弄的众人疲惫不堪;最后好在向义昭出马,一番劝退之辞说得上纲上线,深明大义,滴水不露,终于是把任祺的父母一步三回头地劝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