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随愈临走时还是带走了那本书。他和何卢青扯皮了许久,最后才以不是很正当的理由勉强说服了何卢青。
他走在村中的小路上,晚风徐徐拂面而来连带着他的脚步都轻盈了许多。不同于来时的沉重,他只觉得自己就好似在这方天地之间闲游。
秦随愈回到家中,秦向祖也已经在堂中了。两人彼此之间都没有说话。秦随愈走到房中将书放好,又把窗户关上才回到堂中。
柳春香在灶房准备晚饭,堂中弥漫着淡淡的米饭香气。
秦随愈找了个椅子坐下,位置与秦向祖隔得老远。秦向祖倒也是见怪不怪,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从秦随愈不入私塾那时起就一直像现在这样。
秦随愈心有所思无暇旁顾。秦向祖一下午砍柴也累极了,见自家儿子把椅子挪得老远他便只好坐着安静休息。
“离那么远做什么,快来吃饭。”
秦随愈回过神,柳春香从灶房出来端菜上桌。他便把椅子放在了桌子旁边自己平时吃饭的那个地方,这个位置才离秦向祖稍微近了一些。
三人还是如往常一样吃饭。碗里盛着稀粥,桌上只放着一盘菜叶。有时秦向祖会去县城带些新鲜东西回来,有吃的有用的。但毕竟他去县城的次数不多,大多数时候他们还是像现在这样吃着最普通的饭菜。
吃饭时柳春香跟秦向祖聊起了隔壁村中的一位举人,秦随愈只是在一旁安静地听却并未插嘴。
在柳春香口中,那位柳举人是一位不慕名利,一心为民的贤人——考中举人不做官,却来乡下当私塾里的学究。这不是贤人是什么?
秦向祖点头附和,显然他也听说过有这样一位人物。
桌上的菜只一盘,不多久就只剩下一点汤汁还留在盘中。秦随愈将最后一口粥喝下,抹嘴走开了。
饭后,三人都各自有事忙。
秦随愈洗浴之后便进了卧房,他将卧房内的烛盏点燃,房中霎时就明亮起来。将房门合拢之后,秦随愈坐上床并歪靠在墙壁上,将桌上的书拿起翻开。
北幽列雄传。
秦随愈记得何卢青所说的书名。
但深蓝色的封面只看得见一个残缺不全的“北”字。
北幽国是一个地处平原,山川相间的国家,有着最多的人口和最丰富的资源,文化兴盛经济繁荣,其发展至今已有百余年了。与北幽隔江而望的还有夏梁与齐周两国。
恒统皇帝在位期间,曾率军与夏梁开战,由此奠定了北幽的百年基业,其间诞生了无数名将。而丰睿皇帝继位至今则大力发展经济文化,烟柳画桥处,骚客吟诗入墨。
那些曾在沙场上抛洒热血,立下战功的将领,还有那些投笔从戎,弃文从军的雅士,他们的名字与故事都记录在这本书中。
书中的目录上排列着众多人名。秦随愈一行行看过去,平静的心绪荡漾起了一丝涟漪而后又归于平静。
他虽然不读书但听何卢青口中的描述,北幽列雄指的应该就是北幽国的诸位英雄豪杰。
可是......英雄豪杰是如何评判出来的呢?吃饭时他自己亲耳听到的那位柳举人应该算不上吧?
秦随愈第一次对“我不太能识字”这件事着急了。他大字不识几个,书里的内容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书页翻动之间,卧房内只听得见纸张沙沙作响的声音。烛火明灭映照在秦随愈尤能显现出稚嫩的脸上。睡意悄悄袭来,他强撑起精神盯着书页。
没过多久,他的眼皮在睁开与合上之间挣扎。秦随愈最后歪头熟睡时,手里的书也随之倒在一旁。
房中的蜡烛还亮着,烛光从门缝中渗透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夜已渐深。
柳春香轻轻推开房门。秦随愈的睡颜安静平和,全然没有白天的顽劣之气。她的目光却始终盯着秦随愈怀中的那本书。
若不是亲眼所见,柳春香只怕是做梦都不敢将秦随愈与书联系起来。她的眼中倒映烛光,垂下的眼帘将烛光遮盖了一半。
心中的感慨悲伤欣喜一齐涌现而出,最后又化作了一抹哀愁。
她想,像秦随愈这样年纪的少年本该早早入学读书才好。
若秦随愈是个傻子她与秦向祖也就没什么指望了,可秦随愈从小便是聪明机灵又不怕事,像他这样孩子读书定然不会比别人差。可偏偏......
任何言语都无法描述她此时的心情,距离秦随愈八岁那年已隔四载,她觉得什么都没有变。但现在她好像又察觉出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就像月光也不总是清冷的。还有天上的云,没有人知道它如何变幻。
柳春香微微叹息一声。她放轻动作把秦随愈怀里的书拿出来放在桌上,又把秦随愈的睡姿调整好,吹灭蜡烛后便走出了房门。
房门又轻轻地合拢了,一切安静就像黑夜中的无声画卷。
幽凉的月光透过小窗蔓延。朦胧的月色洒在房中与堂中,地上的白与周围的黑格外分明。如银霜落于玄色锦缎染出了白光点点。
万物皆静,只待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