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邢振东在刑警那边根本没有熟人,所以一时之间有点儿懵,但既然是警察指名要见,那肯定无法拒绝,于是邢振东说出了自己的所在地。
“什么事啊?”在旁边没有听到电话内容的范建国随口问着。
邢振东面带愁容地咋舌:“警察想问我关于穆思哲的事。”
“哦,前两天死了的那个名媛,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没有直接的关系,”邢振东从手机中找到了私人律师的微信号,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但碰巧穆思哲的前夫是我们公司没捧红的小明星。”
“把你可得小心着点儿,这次办案的警察是个愣头青,就要破案,一点儿不收贿赂。”范建国喝光了茶水,“前阵子我家芃芃也因为跟那个穆思哲是朋友所以被他们警察叫去,扣了24小时才给放出来。”
“我知道,没事,律师应该能解决。”
两个人没能再多聊两句,警车很快就已经到了门口,便衣警察冲进来“邀请”邢振东上车的样子粗鲁得有点儿像逮捕。坐在警车副驾驶的警察看到邢振东他们从饭庄里走出来的时候,特意打开了窗户和邢振东打了声招呼:“我是刚给你打电话的郑勇。”
“郑警官,这么晚了还在忙工作,真是辛苦你们人民警察了。”邢振东说着就要把烟递过去。
郑勇摆手拒绝掉那根烟,眼神示意邢振东快点儿上车,随后盯着跟同邢振东一起走出来的范建国:“你知道范建国的女儿范晓芃吗?”
刚坐进车里的邢振东,听到这话之后脑子转了好几圈:“知道,过年时去范导家拜年,我还见过晓芃呢。”
“看来你们有钱人的圈子都还挺窄,”郑勇笑了一声,“最近找来谈话的这些人三三两两的都认识,张口闭口就是圈子不圈子的,是什么圈子啊,我能报名吗?”
邢振东笑着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我们是自嘲呢,确实就是没什么见识的小圈子,办不成什么大事。”
“邢总可真是太谦虚了。”郑勇掏出自己口袋里的烟,点燃之后吸了一口,故意转过头朝着邢振东吐出白烟,“我可是听说,贵圈儿得是个人资产不能少于几十个亿才有可能进去呢。”
邢振东勉强保持着笑容,但心里已经琢磨不过味儿了。
这警察找到自己……是为了什么?
邢振东不是第一次来到公安局,但确实是第一次坐进审讯室,虽然没有被手铐铐住,但这没有窗户的房间还是让他心里不痛快。他保持着冷静,客气地朝坐在他对面翻看平板的郑勇警官问到:“郑警官,还得劳烦您告诉我一声,您是想找我核实什么呢?”
“嗯。”郑勇把平板放在桌子上,慢慢推到邢振东面前。
屏幕上显示着昨天的头条新闻。
“海狗传媒,这位撰写昨天的新闻稿的姜同志,你有印象吗?”郑勇面带嘲讽的笑意,双手十指交叉,笑呵呵地看着已经是满头大汗的邢振东。
“我要等我的律师,在那之前我有权保持沉默。”邢振东的话说得很好听,但心里已经开始慌了。
警察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锁定到小姜了呢?公开报道同一个事件的媒体明明那么多,怎么可能一天时间就锁定到邢振东亲口去指使的海媒小姜了呢?
“你随意,但姜同志已经认罪了,”郑勇收起平板,起身离开之前,撂下最后一句话,“根据中国的《刑法》第285条规定,违反国家规定,擅自公开、发表、传播政府或者公安机关不应当公开、发表、传播的信息的,构成违反国家机密管理规定罪,情节严重的,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或者罚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郑勇说完,合上审讯室的门,向部下交代着看好邢振东,随后一个人匆匆走向办公室,并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拨号。
“喂,人我已经逮捕了,”郑勇在走进办公室的同时,电话也接通了,“托你的福。”
“不叫事儿,我们多多合作,将来等我一不小心犯了事儿的话,还希望勇哥能给我挑个好一点儿的监狱。”
电话那一端的人说话还是那么的欠揍,奈何那人确实有恩于郑勇,所以郑勇还没办法明着发脾气:“我给你挑个每天都能去操场散步的监狱怎么样?运气好的话赶上大晴天,蒲薤白就能站在监狱附近的小山坡上用望远镜看见你。”
“哟呵,听着感觉还挺完美。”
“没完没了了是吗?”郑勇不耐烦地打断了这种开玩笑的气氛,“我给你打电话是想说,刚才我去逮捕邢振东的时候,看见范建国站在他旁边,估计俩人晚上一块儿喝了酒。他们关系很好吗?”
“不知道好不好,但肯定是有商业合作关系,今年有部电影是范建国导演、邢振东投资的。”
“啧,你们圈子真让人恶心,我就查个谋杀案,居然能把大半个娱乐圈的人都牵扯进来。这还是真相没有浮出水面呢,要是真相大白了,是不是娱乐圈整个都得被司法部门端了?”郑勇发愁地说,“就特么这一个礼拜,你知道我收到多少次贿赂了吗?我特么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勇哥你收了!?”
“收屁,艹,收了我还能坐在我办公室的椅子上给你打电话?”郑勇气得一拳捶响桌子,“不过就看他们一个个上赶着要给我送钱的样子,还有那些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律师,我就觉得这些娱乐圈的大佬们多多少少都背着点儿案底。”
“嗐,意料之中的事情,别那么惊讶啊。”
“商陆。”郑勇突然深沉地喊着电话那一端的人的名字。
“怎么?”但是商陆听起来仍然是嘻嘻哈哈的。
“你在这行走得还不深,”郑勇绝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对商陆说出这种话,“趁着身上还没有沾上泥,赶快走出来吧。”
商陆也没想到这人居然会语重心长到这种地步,看来郑勇最近是真的被娱乐圈的人折磨得有些神经衰弱了。他不再用调侃的语气和郑勇闲聊,但是语气也没有那么沉重:“呵,勇哥不需要这么担心,反正你就好好做警察,将来就算是查到了我,也千万别心软。”
“我就想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非得混什么娱乐圈儿呢?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你现在不是还读着博吗?等你拿到数学博士的学位,当个教授或者去企业里做科研,这不都是出路吗?”
“那倒确实,我从来不愁出路,”商陆叹了口气,半卧在私家车的驾驶席上,通过天窗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但是人如果不为梦想而活,那和咸鱼又有什么区别。”
“啧,就你看过电影是吧?就你会引经据典了是吧?我特么懒得理你,以后再也不劝你。”
商陆听着郑勇骂骂咧咧地挂断了电话,他反而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又察觉到一丝疲惫,随后慢慢合上眼。
现实中的黑夜没有光,但闭上眼睛的话,却能看到星星呢。
副驾驶的车门没过多会儿就被从外打开,一阵凉风灌了进来,半睡半醒的商陆被冻得打了个冷颤,但很快就感觉到有什么很温暖的东西被盖在了身上。
商陆通过味道和重量判断出那是薤白的羽绒服,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歪过头看了看正坐在旁边盯着自己的蒲薤白:“晚上想吃什么?”
“回家吧,把上周炖的牛肉热一热,我给你做牛肉面吃。”薤白伸手揉了揉商陆的脑袋,“怎么困成这样,交换一下,我来开车。”
“嗯……”商陆把座椅调节成驾驶时的位置状态,搂着怀里薤白的羽绒服,“没事,我刚刚眯了一会儿,现在清醒了。今天又去精神病院实习了吗?”
“嗯。”薤白的情绪看起来也很低沉,从昨天晚上回家就是这种状态了。
商陆倒是听说接触抑郁症患者的话即便是正常人也会受到影响,所以他出于私心,根本不想同意薤白去做这种实习。但薤白的心气很高,说是这个实习能拿到好多学分,说什么也要报名。
为了这种事情吵架实在不值得,所以商陆只好装作一副全力支持的样子,给薤白加油打气。
但是现在看来,这实习明显已经影响到薤白的心情了,商陆琢磨着自己可能也是因为昨天为了调查邢振东到底是指使谁去撰写违法新闻而通宵,所以现在又困又饿、又累又烦,再看到薤白这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厌世的感觉简直被翻了好几倍。
“明天不要去了,休息一天。”商陆把羽绒服放到后座上,系好安全带之后放下了手刹,语气里带着一丝命令的味道。
“明天是周六啊,本来就是不用去的。”薤白笑了一声,又摸了摸商陆的肩膀,“不过你先让我狡辩一下,我没有不开心,只是下午一直在跟一个患者鬼打墙一样重复着好像没什么意义的对话,所以有点儿累了。”
“那回家我做饭吧。”商陆的语气还是没能温和下来,他也明白自己就是小心眼儿,可是这又没办法控制。
“那不行,”即便商陆的语气很不好,薤白也丝毫不慌,反而笑容加深了,“我得回家做顿好吃的来哄哄我自己家的大宝贝儿。”
“你哄完别人,回家还得哄自己家的,不觉得累上加烦吗。”虽然很没有出息,但商陆的心情已经渐渐转晴了。
“这你就不懂了,在外面哄别人是精神消耗,在家里哄自己的老公是精神补给。”
“你老公都多大的人了还需要哄。”商陆心虚地嘟囔了一句。
“可真是老大的人了,到家还是会缩成一团求摸头。”薤白微笑着说。
“怎么听起来有点儿像只狗呢……”商陆嘴角含着笑。
“傻狗。”薤白十分肯定地说道。
商陆没绷住,笑出了声:“合着我在你心里就是一只傻狗啊。”
“傻萌傻萌的。”薤白也跟着笑起来。
“也行吧,是狗也挺好,”商陆莫名感觉松了口气,开车到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转过头看了看薤白的脸,“你家傻狗请求摸头,请响应。”
“好乖好乖。”薤白也配合地揉了揉商陆的脑袋,把短发彻底揉乱。
商陆趴在方向盘上傻笑起来:“别揉了,你都快要把我的烦恼揉没了。”
“我还能有这种功效呢?那我下周再去见病人的时候,可得好好揉揉他们的脑袋。”
“不行,”商陆直起腰,看着红灯变绿,挂上了前进档,一边踩下油门一边严肃正经地说,“你家狗闻到你摸了别人,会嫉妒。”
“嫉妒?”
“嗯,会嫉妒得把你全身上下都舔一遍。”
“哈哈,真正的流氓就连说黄段子都是一本正经的。”
“毕竟我是职业的流氓。”
“行行,职业的流氓傻狗同志,我在外会注意自己跟别人的距离感的。”
“职业的流氓傻狗,你对我的爱称还真是越来越抽象了。”
“那能怪谁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毫无营养的胡话,回到家的时候商陆就快忘记了自己十几分钟之前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感到疲惫了。
他觉得也许会有很多人质疑他的人生选择,这之后肯定还会有无数次被质疑的“机会”,但商陆认为,自己在这条路上一定不会走偏。
在没有参照物的沙漠里,一个人行走,的确容易迷失方向。
但商陆不是孤身一人。
就像是沙漠中的骆驼一样,通过共生微生物来感知地球磁场,只要他们还处于共生关系,那么永远都不会偏离正途。
“骆驼真的好神奇啊,我们明天要不要去动物园看骆驼?”想着,商陆突然说出这种话。
并不知道商陆大脑中发生了什么样的思考的蒲薤白,如今也不会再露出多么震惊的表情了,他只是平静地叹气,平静地点头,平静地说:“可以啊,但是麻烦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是骆驼?”
商陆只是大笑,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