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暮西山,林唯昭才从畅春园回了自己的卧房,只觉非常乏力,一头栽在衾被之中,在困意中,沉沉睡去。
翌日,待林唯昭再次苏醒时,只觉一阵颠簸,磕磕绊绊,躺得并不舒服,缓缓睁开眼,瞧见憋闷的车顶,才反应过来,此刻正平躺于马车车榻上。
什么时候了?一点都没察觉。药呢?
伸手抚上额头,林唯昭心中一慌,旋即起身,双手在身上摸索着,直到找到那白色的小瓷瓶,紧紧握在掌心,方才放下心来。
“林少庄主,您醒了。”
闻声望去,林唯昭看到在另一边车榻上坐着的虚烟,眼睛上被蒙了黑布,一把普普通通的剑,毫无防备地放在他身侧。
剑都给他了,蒙眼有什么意义。林唯昭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我们出发至今,已有一炷香的时间了,你似乎身体不适,所以一直在昏睡。”虚烟脑子向来不太懂一些弯弯绕绕,方才一人独坐黑暗,倒是无聊的狠,听到林唯昭那边稀稀疏疏的声响,反而庆幸有人可以说话了。
手抵着太阳穴,林唯昭倚靠车窗边,用手指挑起帷裳一角,向外望去,心道这会已经走到了末爻卦了,估计没多久就该出庄了。
桃湖山庄的法阵,取自易经六十四卦,细分了初、二、三、四、五、末爻,创始人林羽然自身对道,佛,儒,法诸家学问皆有研究,所以在创立山庄的机关之时,废了不少心思。不管是入阵的法门,还是出阵的法门,都有一番说法。
即便是现在,林唯昭自己去破阵,也要事先拿好纸笔,画好了阵的总图,才能一步步去解了后续的步子。
但楚孟对法阵却是了然于心之人,破阵自然用不到那些纸笔。
所以他才能带了魔教的人轻松杀入山庄……
摇了摇头,林唯昭蹙起眉头,心中烦闷,不愿再想。
回过神来,才发现好像一直没搭理这个送信的道士,定睛望去,这人面容柔和,因为菱角还未成型,约莫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
他随口问道:“你多大了?”
“今年二十有余。”
“打小就当了道士?”林唯昭默默揉了揉右手拇指根的白玉戒指,复又抬眸问道。
马车又是一阵摇晃,林唯昭双手扶住车窗边,稳住身形,那边虚烟却坐得稳如一钟,岿然不动。
顿了顿,虚烟笑着继续道:“我自小身体不好,算命师父说了,我命中无情缘,或者说是有缘无分,与其苦于红尘不如出家当和尚或是道士。”
林唯昭微微轻咳,似是昨夜去畅春园吹了晚风,有点受了冷,待咳止,才缓缓道:“那怎么不去做和尚?”
“小时候头上长癞子,所以剃过光头。”虚烟挠了挠头,踟躇道:“但因为被人说秃驴说怕了,所以……”
复又是一阵无法控制地猛烈的咳嗽,打断了虚烟的言语。
紧随而来的腹中不适,让林唯昭心中一惊,怕千针散又要发作,赶忙拿了一粒药丸吞下,盘腿调息,不再言语,待呼吸平稳,方才睁开那双眼疲惫的双眸。
虽以布遮眼,但虚烟亦能从那人呼吸音中感知一二,于是似有所察觉地闭上了嘴。
直待听闻林唯昭衣衫摆动,似是调息完毕,才试探着问道:“林少庄主究竟是何病?是否也是自幼身子弱?”
轻咳几声,似是暂时压制了千针散的不适,林唯昭缓了缓气息,蹙眉道:“自幼身子弱。”
扭过头,见虚烟一言不发,紧抿双唇的沉思模样,林唯昭不觉好笑起来,问道:“我上车之时便一直沉睡,你就算摘了黑布也无人知晓。难不成你当真就一直戴着,未曾摘下?”
“是。”虚烟点了点头,又觉表达不清,复又慌忙解释道:“我这人胆子小,庄上壮士曾言,若不该摘的时候摘了,会让我死的。我就一直戴着没摘。”
握拳遮住不由勾起的唇角,林唯昭微微颔首,佯装漫不经心地提醒他,“那现在可以摘了布条了,我们已经出了山庄。”
因他察觉马车不再颠簸,而平缓车道也只有山庄外才能遇着了。
虚烟闻言,不疑有他,立刻伸手就给那布条扯了,他虚虚实实的视线渐渐回了清明,抬眸瞧见对面坐在车榻上,半身靠在车窗边的林唯昭。
对上他那双如月色湖光般毫无波澜的眸子,虚烟猛然一惊,收了目光。
“你怕我吗?”林唯昭轻蹙眉头,发现虚烟方才躲闪的目光。
“不!不是!林少庄主让人觉得很亲切!”虚烟猛摇头,慌忙摆手,复又觑向林唯昭,嘀咕道:“只是……盯上你的眼睛,会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看穿?”怕是谁也看不穿,林唯昭伸手推开了帷裳,将头探出车窗边向外望去,现天色渐晚,不远处便是竹林。
他半眯着眼睛,由着微风吹着发梢,想着今日那还未发作的毒何时到来。
手里缓解千针散毒性的药物,只够半个月的量,虽然楚孟说药快不够的时候,他会亲自来送,但,若没赶上,说不定会疼死吧。
想及这里,体内的千针散之毒好似有所感应,开始隐隐躁动。
虽然林唯昭方才已经服了药物压制毒性,减了半分的痛苦,但那另一半的痛楚却避之不得。
旋即端坐起身,盘腿而坐,双手结印,运气调息,胸口起伏不停得到了缓解,但腹中千针散发作的痛感渐渐加剧。
忽然察觉有人靠近,林唯昭不由一惊,气息猛然一窒,不禁弯下了腰,缩起了身子。
“对不住,我看你难受,想看看……”虚烟见方才似乎打断了林唯昭的调息,心中害怕做了错事,慌忙问道:“林少庄主,需要我做什么吗?”
为防虚烟察觉他发作的异常,林唯昭半眯着眼睛,不自觉得憋住一口气,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咬牙道:“帮我唤尺素进来……”
见状,虚烟赶忙应好,匆忙撩开车前布帘,朝外去唤。
未多久,虚烟就见一身着银衫长裙的女子伴着一阵马蹄声从队伍后侧靠近,乌发被一根木钗简单地绾起,杏眼柳叶眉,樱桃小巧口,颇有小家碧玉之容,但眉眼冷漠,让人感觉不好亲近。
她轻蹙眉头,双手猛拉一把缰绳,急急地勒马停下,一个飞跃踏上马车,一把拉起虚烟。
一阵女子特有的香气袭来,虚烟愣了愣神,立马红了脸,下一秒却被女子硬推出了车厢之外,只听她头也不回地冷声道:“车子太小,人多拥挤,你既已摘了眼布,那麻烦你自己去外面骑马。”
“少庄主?”尺素撩开车帘,钻进车内,她跪在车榻边,关切地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