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姬就着三分清醒七分醉意跌跌撞撞行在路上,身子好似卷入风中的蝴蝶那般轻盈,笑着唤了句:“酒来!”
抬起一只手,一阵荧光之后果然掌心端放着一只小小的酒坛,仰头就着北风将一坛高粱烈酒饮下,余光瞄着天上的灿星,终是累得合上眼皮,一口温热的咸,溶着满口的辣,倒在了路边的荒草堆里,酒坛落地砸出一声响亮。
“何所求,无所欲,君无挂牵仙游去,留妾日日满愁绪。”躺在一层层蓬松杂草上,伸手轻轻触摸着脖颈与脊背连接之处,一脸似哭又似笑格外感伤,“别家鸳鸯成双对,自家飞雁孤零零。”
九离端着那柄鹤引,站在原地许久未走,不知怎的觉得胸口有些闷,但也仅限于此了,轻抚幡柄侧头问了句,“你是想留还是想走?”
眼前一片空旷荒芜,这么一条小土路就成了来往此处的唯一道路,使得这话乍一听还有那么点儿瘆人,不知道他是在同谁说。
鹤引幡顶红色宝珠缓缓散着荧光,紧接着铜制鹤头在夜里映出一个虚幻光影,引颈长鸣如泣如诉,在这般荒凉的地方让人觉得脊背发凉。
“既不想留,便放你走。”九离掌心散出黄色荧光,术法如绸缎缠绕鹤引,铜铃之声刹那间震耳欲聋,紧接着方才被吸纳进招魂幡的神裔元神被放了出来,飘在半空中好一会儿,才向着南邵方向飞去,周遭终于陷入寂静。
“要是北禺人也都能归家,该多好。”说这话时九离的神情些许落寞,眉宇之间沾染了荒山的寒凉之气,他对生死杀戮早已感到麻木,故而不再像社君对杀感到兴奋,也不至于像浊姬那般一门心思想要杀尽仇敌,但九离似乎对归家二字格外看重。
他背着手起身往城郊荒地的坟茔飞去,鹤引跟在身后,随着鹤引而来是一团浓重的白雾,以至于九离走到哪,都好像是从雾中遁出的仙人,白日还好,夜里看着清冷肃杀,尤其是月黑风高万籁俱寂之时着实有些让人胆寒,不过实在来讲,白雾不过是招魂幡里元神外泄的灵气。
该是四更天,九离站在无人的坟地里刨着土坑,坟地之大一眼望不着边际,他站在这片地正中心。
挖坟的人多,夜里挖坟的人也不少,挖完坟自己躺进去的人可能也有,但是挖完还要躺进已经有人的棺材里多不多就不大清楚了,没有用法术三下五除二结束,而是当真一铲子一铲子挖到底,黑土之下逐渐露出一口水晶棺材。
那土坑快有一人高那么深,九离站进去只能露出个脑袋在外面,推开棺盖,里面好似故意布置好了一般,一侧躺着个漂亮的女人,另一侧是个空位,被褥枕头一应俱全。
他揽着衣袍,在棺材之外脱了沾满泥土的鞋,就好似回家那般,一步跨进棺材里躺下,身侧的人是个体态娇小的童颜美人,即使已经成了没有元神灵力的皮囊,肌肤仍是白皙细腻吹弹可破,额间生着一颗红痣,好似娇娘画着花钿一般好看,夜色之中依稀能瞧见未行往生之前的灵动,只可惜到底不是当真活着,否则还能一览芳容。
九离从怀里掏出胭脂和青黛,在她的脸上一点点描摹着自己心中爱人的模样,轻抚发丝,还沾着些他店里熏香的味道。
他一挥手,原本立在坑外的鹤引铜铃阵阵作响,鹤鸣划破长空,夜色里一如流星,“想回去的,就都走吧,无家可归想留下的,我不撵你们走,便继续留在我身边,也好有个容身之所。”
那些元神隐约还能瞧见在世时的容貌,细看就好似一颗颗头颅拉着长烟飘在空中,但粗略瞧着四散飞走的元神又好像是一朵朵黄色烟花炸在半空。
九离将手垫在女人脖颈下的空窝窝里,终于放松下来露出点儿笑意,“你瞧,他们都回家了,有一天你也能回来,我怕你许久不曾开口,到时候忘了怎么同我说话,怕你这么多年一个人在棺材里,到时候会不会不习惯我的存在,怕你忘了我的名字,忘了我,会不会嫌我说太多,让你听得烦躁,又会不会嫌我说太少,让你太过无聊。”
无数元神飘远,周身只剩下了寂静,九离望着她,忍不住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以前你总说我不主动,可年龄毕竟已经很大了,让小辈儿瞧见难拉得下脸,现在好了,你给我许多时间练习,趁你没醒,让我想想如何逗你开心。”话了追问了句:“冷吗?”
女人的眉毛上沾染了些许夜里寒气生的霜,九离一招手,棺盖飞来将棺材重新闭合,鹤引则是直愣愣倒下,鹤纹幡面盖在棺材上。
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只想怀中揽着她长长久久睡在这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