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身后传来响亮的“咔嚓”声,厕所门把手下压,先是推开一条缝儿,然后缝儿越来越大。
一个女孩子走了出来,另一手还攥着半袋方便面。
女孩子楚甜甜看到王日晴、陈圆圆时眼睛一亮,迈开小短腿跑过来,离两个人一米远时又退回两步,怯生生道,“姐姐,你有没有看到我爸爸,我找不到爸爸了。”
王日晴跟楚甜甜交谈,楚甜甜也遇上了这事儿。
楚甜甜是小孩子,小孩子上厕所本来就勤,很快发现进了厕所再出来就会到另一个5号车厢。她开了几次厕所门,遇上王日晴和陈圆圆。
王日晴跟楚甜甜说了目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甜甜,姐姐跟你说这些,是要你了解情况后自己做决定。”王日晴说,“姐姐会进入厕所,继续开门,你可以留下来,也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姐姐能帮甜甜找爸爸吗?甜甜想跟爸爸在一起。”
“跟姐姐一起走,不一定会找到爸爸,可是运气好的话,也许会见到也说不定。”
楚甜甜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让她选择也是白选。王日晴自己都是过了前五分钟没有后五分钟的人,带上楚甜甜指不定更早害死她。
但是让她留楚甜甜一个人在这里,终归是放不下心。
于是王日晴说话时玩儿了个心眼,小孩子对文字抓取能力有限,一般顾不上逻辑只会听最后一句话,楚甜甜一听有机会找到爸爸,兴冲冲地就点头了。
“甜甜跟姐姐一起走。”
陈圆圆看着王日晴,她眼睛好像还挺好,拉起楚甜甜的手,“太好了甜甜,我们一起走。我也是姐姐,你要怎么区分我们。”
“姐姐是姐姐,你是圆圆姐姐。”
“就冲你这声圆圆姐姐,圆圆姐姐帮你找爸爸。你爸干什么的,长什么样子。”
“爸爸干活的,胖胖的,肚子跟皮球一样圆。”
说了跟没说一样,陈圆圆叹一口气,“你爸给你吃方便面,估计就不是什么注意身材的人。你注意点儿,女孩子长成个小胖子不好看。”
王日晴说,“方便面可是小孩子的最爱,甜甜爸爸给甜甜最爱的零食,一定很爱甜甜。”
“姐姐,甜甜也喜欢你,”楚甜甜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个二指粗的纸盒子递给王日晴,“送给姐姐,这是甜甜最宝贝的东西。”
“什么呀,姐姐看一看。”
王日晴原本以为是卡片之类的,定睛一瞧,是一盒哮喘喷雾。盒子顶部折痕明显,有长期使用痕迹,甜甜应该患有哮喘症,所以才随身携带。
“哇,谢谢甜甜,只要是甜甜送的,姐姐都喜欢。但这个是药,对甜甜十分重要,救命用的,甜甜不能随便送人,快收好。”
“嗷,那好吧。”
王日晴、陈圆圆一左一右牵着楚甜甜,进入厕所,去往下一个5号车厢。
下一个5号车厢走道边上坐了一个女人,王日晴、陈圆圆打量她时,女人回头也在打量她们。
女人踩着一双昂贵高跟鞋,一头大波浪荡在脑后,手里还在打电话。
王日晴一下子就认出女人,笑道,“是你呀,我坐你旁边,看来大家都是一样的。”
王日晴偷偷查过女人的高跟鞋,十分昂贵,踩一下水底就废,磕碰一下就掉皮。
她行李箱刮花了女人的高跟鞋,女人丝毫不在意,也没说让她赔,王日晴对女人好感度直线上升。
女人名叫魏明珠,跟王日晴遇上事儿的过程大差不差。
魏明珠跟老公打电话说遇上离奇事儿,老公能信才有鬼,斥责魏明珠不要再胡搅蛮缠,然后一怒之下切断通话。任凭魏明珠再怎么打,也不接电话。
魏明珠愤愤地挂断电话,“气死我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我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一定后悔死今天挂断我的求救电话。”
又问王日晴,“诶,你跟你老公打电话没?你老公信你不?”
“你怎么看出来我结婚了。”
“你到结婚年纪了,而且结了婚的女人,眉梢眼角或多或少都会透漏出成熟女人的形态。”
王日晴连忙整理眉毛,“会吗。”
“别拨弄你那两搓眉毛,没什么用。说是成熟女人的形态,其实就是你老公的形状。”魏明珠侧了一下头,“你怎么拿下你老公的?”
“啊?”
“你老公这种,按理说是清心寡欲不染世俗,这一类人一旦动心,那就是绝对的坚贞忠诚。”魏明珠赞赏道,“你要有福了。”
王日晴断定魏明珠在胡说,“有个鬼的福,我离婚了。”
魏明珠立即改口,“哦,我照经验随口说说的,有点儿出入很正常。”
“那我呢,你看一看我。”陈圆圆说。
魏明珠端详了一会儿,“你现任床上功夫不怎么样,要是能活着走出5号车厢,换一个,去吃点儿好的。”
陈圆圆:“......”
陈圆圆:“你好准啊。”
魏明珠问王日晴,“问你话呢,你老公信你不。”
“我没跟他说。”王日晴想了一下,“要是没离婚的话,他应该会信。其实他那个人有点儿古板,我说天上有牛在飞他都能看两眼然后说‘在哪儿’。”
魏明珠恨恨地戳手机屏幕,“看看别人家老公,我要是死了,你都没地儿哭去。”
王日晴说,“我们真是倒霉,莫名其妙碰上这种离大谱的事儿,说出去人家都不信。”
“莫名其妙?你是这么认为的?”
王日晴、陈圆圆看向魏明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们遇事儿时,我正跟老公吵架,所以知道这段路是开菓火车站。手机上搜一搜开菓火车站,就什么都知道了。”
王日晴打开手机,搜开菓火车站。
词条出来很多,最出众的,是十年前那场试运营的车祸。
十年前开菓火车站刚建成,试运营当天,有一个中年男人喝醉了,跨过围栏走上铁路,被疾速行驶的火车当场撞死。目击者说撞得胳膊腿儿横飞,事后下葬时,拼不出一具全乎的尸体。
车祸实在是太惨,开菓火车站当地人还凑钱办了一场法事,好让中年男人安心上路。当时列车长、交通局副局长都出席了。
这并非封建迷信,而是一场道义与同情的法事,让逝者已逝、安心上路,让活人记住教训,更好地生活。
魏明珠说,“我觉得吧,是那个中年男人死不瞑目,在找替死鬼。陈圆圆,你那男朋友不就是男的,他丢了性命,而你好好的。”
“你这么一说,挺有道理。那按照这个逻辑,我们是不是安全了,没准下一个5号车厢,我们就能出去。”
“应该是吧。”
陈圆圆点点头,十分赞同,见王日晴没动静,问道,“姐姐,你怎么不说话,看什么呢。”
王日晴坐在座位上,面朝火车车窗朝外看,“圆圆,明珠姐,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车窗外每隔一段都是同样的风景。”
“是吗,我看看。”魏明珠说。
陈圆圆盯了一会儿,“说实话,没看出来。”
王日晴手指点着车窗玻璃,“这个位置,有一堆白色细长条木头,每隔六分钟会出现一次,也就是说,外面景色每隔六分钟会重复一次。”
陈圆圆重新盯,过了一会儿惊奇道,“还真是!”
魏明珠也在盯,语气疑惑,“我怎么觉得那堆木头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儿见到过,哪儿呢。”
魏明珠眼睛一亮,想起来了,“是围栏!十年前中年男人跨过围栏被火车撞死,尸体弹回来撞毁围栏,这就是那段毁掉的围栏。”
魏明珠连忙打开手机搜索,将手机靠着车窗上比对,颜色、尺寸、位置......甚至是模样都分毫不差。
果然如魏明珠猜测的那般,是中年男人阴魂不散找替死鬼。
魏明珠在手机上搜了五分钟,然后后退三步,跪下来开始祭拜,神情严肃,“王日晴,陈圆圆,楚甜甜,不想死的话就跟我一起做。”
王日晴虽然疑惑,却也照着做,“明珠姐,什么情况啊。”
“我老公在铁路上工作,我登录内部账号翻出十年前那场法事,从头到尾照着做一次,应该能让死者平息怨气、放我们离开5号车厢。”
王日晴、陈圆圆连忙照做,跟魏明珠的影子似的,她怎么做,她们怎么学。楚甜甜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小孩子模范能力最强了,也做得有模有样。
半个小时后。
王日晴几人试了推车厢门,不行,还是困在5号车厢走不出去,得继续走厕所。好一点的是,再出厕所,她们就真的安全了。
魏明珠垮着一张脸起身,高跟鞋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唉声叹气,“我魏明珠一生干净,飞机非头等舱不坐,居然有一天会沦落到钻绿皮厕所,我太难受了。”
陈圆圆点点头,“谁说不是呢。”
“厕所挤不挤得下我们四个人,一小三大,”魏明珠说,“我先说好,我宁可死都不站坑里,你们两个站。”
王日晴说,“没事,我抱着甜甜,三个大人还是够站的。”
楚甜甜抬头对王日晴笑,露出一口白牙,特别可爱,王日晴捏她肉嘟嘟的小脸蛋。
手机“叮”了一下,有新的微信消息,王日晴低头一看,是郑娟。
郑娟一连打了十几个微信电话,火车上信号不好,王日晴没接到,郑娟就发微信。
【郑娟】:小晴,你这照片什么时候拍的。
【郑娟】:你能不能把对面那女孩子拍清楚一些,让我看看。
【郑娟】:小晴,你怎么不回消息,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情了。
郑娟最新一条微信,是在二十分钟之前,她发过来一张照片,是白崇远和一个女孩子的合照。
那个女孩子,赫然就是楚甜甜的脸,身上的粉色毛衣和红色外套都一模一样。
【郑娟】:照片中的女孩子叫楚甜甜,十年前转到小远班里。由于患有哮喘、发病时会比较吓人,所有很少有小朋友跟她一起玩。
【郑娟】:小远把玩具让给她,自己去修理报更鸡,所以两个孩子感情很好。
【郑娟】:之后有一天,楚甜甜再也没来过学校,听说是跟着家人转学了,至于转到哪里,我不太清楚。
王日晴后背一阵发凉。
即使是一块木头,你浇水、施肥,还能长出黑木耳,楚甜甜不可能长得跟十年前一个样子,除非楚甜甜早在十年前就死了。
魏明珠和陈圆圆进了厕所,叫王日晴,“你磨叽什么,能不能走快一些。甜甜,叫你姐姐快点儿过来,我们要走了。”
王日晴立在原地,牵着楚甜甜的手,楚甜甜没说话。
火车“哐当”“哐当”运行,周围暗了下来,又进入隧道。
火车车窗无比清晰,王日晴在上面看到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十年前。
楚强是建设开菓站铁路的一名工人。列车长通知下来,说第二日8:00开菓站铁路要试运行,市里领导会来,电视台媒体也会来,让大家做好本职工作,别影响宣传。
楚强接到电话时正给女儿楚甜甜做饭。楚甜甜今天在学校交到朋友了,是个叫小远的男孩子,还把玩具让给楚甜甜。
楚强皱着眉头说,‘这不可能,这不是胡闹么,开菓站铁路后段有一条将近六米的质检不合格路段,需要重新铺设。强行通车,有可能会造成事故,绝对不能这么做。’
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楚强挂断时脸色很不好,十分凝重。
思索再三后,关了厨房里的火,收拾一下匆匆出门。出门前将一包方便面塞到楚甜甜手里,让她先垫一垫肚子,等爸爸回来再做饭。
直到后半夜三点,楚强都没有回来。
楚甜甜想找爸爸,于是从床上爬起来,穿好鞋出门。她睡觉时没有脱衣服,还是在学校那套。
楚甜甜妈妈早死,与爸爸相依为命。爸爸有时候忙,就会把楚甜甜带在身边一起工作。一来二去,楚甜甜熟悉了去工作地点的路。
楚甜甜不知道爸爸究竟在什么地方,但她十分确信,只要沿着铁路走,就一定能找到爸爸。
楚甜甜一个八岁的孩子,在深夜中走了三个多小时,竟真的走到了楚强所在的施工路段。
在那里,她见到了楚强的尸体。
楚强的领导和同事们站在一旁。
楚甜甜扑在楚强身上哇哇大哭,说爸爸生病了、晕倒了,求周围的人帮忙打120叫救护车救一救爸爸。
但是,往常笑着给她糖果的领导伯伯黑着一张脸无动于衷,其它叔叔们则避开视线。
楚甜甜身体本来就不好,又走了这么远的路,情绪一激动,哮喘犯病了。
楚甜甜开始觉得喘不过气来,她去抓兜里的哮喘喷雾,却因为冬日衣服繁琐,哮喘喷雾滚落在地,到了领导伯伯脚边。
她挣扎着去抓哮喘喷雾,好不容易快要够到时,领导伯伯抬起脚,将药踢了出去。
她听到他们在说话。
‘是我们对不起楚强,但明天的火车试运行,领导在盯着,电视台媒体也在盯着,那么多双眼睛再看,绝对不可以出差错。’
‘楚强一去,楚甜甜后面的日子会很难,还不如让父女俩一起走,黄泉路上也算有个照应。’
‘给楚强身上泼酒,过两、三天摆到火车道上,就说他醉酒撞上火车,火车一撞什么痕迹都没有。’
“楚强父女死的确实惨,过几天花钱请高人做一场法事,楚强再大的怨气也能压下来。”
......
楚甜甜眼前一阵发黑,她窒息,非常痛苦,而这痛苦,持续时间是六分钟。
楚甜甜身子终于不动了。
第二天,开菓火车站火车试运行,圆满成功。相关人员升职的升职,赚钱的赚钱。
三天后,一个醉酒的中年男人跨过栏杆撞上火车被撞死了。男人叫楚强,有个独生女儿叫楚甜甜。
楚甜甜在大通门小学读书,后来由于个人原因转学了。
只有亲朋好友会在意楚甜甜转学到哪里,可是,楚甜甜没有亲人了,最好的朋友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谁会在意一个八岁孩子的话。
王日晴与车窗上的楚甜甜对视。
楚甜甜的脸变成窒息而死的狰狞模样,“姐姐,我想不明白,我爸爸究竟做错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如果一个人的死可以被悄无声息地压下去,那么十个人,一百个人,一千个人呢。”
“当足够多的眼睛注视过来时,是不是大家就会重新注意到我爸爸,然后告诉我和爸爸,我们究竟错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