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气压地应了一句。
本来这些报告不该是我在看,可非常不巧的是,前任皇后缯翬翟罢工,现在这些事情没人处理,只能让我来批阅。
所谓王掌阳,后掌阴,就是这么一回事。
总不能为了减少工作量,就去找个皇后来吧,我去哪里找?
“真辛苦啊。”缎君衡看了一眼就不再注意,反而坐下来捡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舒服地喟叹。蓬松舒适的衣裳,双眼微微眯起,迎着窗外淌入的潋滟暖光,满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看得我很想打他两拳。
都是谁害的!!
算了,和他计较这些也没用,左右都摔进这个巨坑一时脱不了身。
发现我努力按额头青筋的神情,缎君衡果断放下手中杯子,捡起一旁书籍,假装若无其事的给我上起课来。
大多数时候,他给我上的都是文化课,毕竟作为一国之王,没有文化常识未免太可悲。偶尔他会和我说起一些中阴界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来源,各地奇怪的灾害毒虫与处理方式。
中阴界环境特殊,各种注意点与要项层出不穷,不止是红潮,更有各种阴鬼或怨念导致的现象。
因各种原因长期隔绝世事,我对中阴界常识缺乏的也非常严重。
不得不说,虽然缎君衡时常看起来不靠谱,但偶尔靠谱的时候才发现他确实是个学识渊博的人。
一节课上完,缎君衡阖起课本,对我说:“王进度很快,想来没多久,臣就可以着手给王上历史课。”
我揉揉额头,试图消化刚学的知识,随口问了一句:“比如?”
缎君衡看着我头痛的样子,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按在我太阳穴两侧,帮我舒缓神经,说:“比如吾之不孝子。”
嗯?
他的不孝子和历史有什么关系?再说,他以前对这件事不是避而不谈吗?怎么又忽然说起这件事?
我疑惑地看着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缎君衡看不出什么表情,依旧笑眯眯,话语中冷不防戳我一刀:“是宙王留下来的烂摊子。”
我:……
你刚才说是烂摊子了吧?
是吧?
大哥到底留了多少烂摊子给我!!
我只觉得心里梗着的火气又涌了上来,想都不想就准备摞担子不干。
缎君衡见状赶紧安抚我,“放心放心,绝不是多大的事情。”
嗯,不是很大,无非就是佛厉遗留问题罢了。
看着缎君衡一副事情不大的轻松模样,我总觉得他口中的‘不是多大的事情’的水分绝对超标。
天天加班加点当这个破王还不够,居然还要我处理以前大哥留下来的各种问题。
当初我不如不爬出悬崖。
这到底是什么级别的一失足成千古恨?
“担心什么,万事不是还有吾吗?”缎君衡忍着笑意,再次用肯定的语气强调了这句话,扫了我一眼,继而说:“王这些时日辛苦了,节日将近,王可要到臣家中放松?”
对了,中元节将近,中阴界作为生与死的中继站,这段时间都挺热闹。
我孑然一身,又有这样的命格,自然不可能和血缘相近之人见面,是以在这种阖家欢乐的日子,我显得分外特殊。
“难不成王要去缯氏一族或麻氏一族那里过吗?”看我一时没开口,缎君衡眯起眼,那毛绒绒的大尾巴似乎又开始在身后晃来晃去。
哦对,实际上来说缯氏和麻氏都有和王族通婚的历史,确实可以作为我的亲属。经由缎君衡这么一说,我不由得仔细回想缯氏父女之间僵硬又诡异的气氛,以及麻氏一族三兄弟奇奇怪怪的说话方式与死鱼眼,惊得全身细胞都在拒绝:“……这是过节还是受难?”
看我吓得头发丝都要炸起来,缎君衡熟练顺毛,并循循善诱地说:“对嘛,那来吾家如何,魅生做饭非常有一手,王不想吃吃看吗?”
我忍不住回头上下端详他,除去那张出尘雅韵、器度豁如的容貌,单纯看身材的话……能把这家伙养得那么胖,看来确实是有一手。
过节大家都很热闹,唯独我一个人在宫中过……说起来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凄凉。
“我也可以去绵氏一族。”不想那么顺缎君衡的意,我回过头,嘴硬的说。
缎君衡闻言,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王真想去绵氏一族?”
我沉默了,想起欲娇奴望向我时诡异又热情的眼神,总感觉哪里不对。
偏生缎君衡还在我身后幽幽补刀,呼吸几乎吹到我耳后,颇有种阴风阵阵的气氛:“吾担心王清白不保啊。”
我:!
够了,不要说恐怖故事,我寒毛都要立起来了!
“……我去你家还不行?”反正到最后他肯定会想办法把我拖走,不如一开始就妥协。
我破罐子破摔的想。
“放心。”缎君衡语气一下子欢快起来,信誓旦旦的说:“吾肯定给你一个毕生难忘的回忆。”
我:……
更恐怖了好吧!
3.
中元节。
鬼门大开的节日,从大早上开始,宫内就充斥着欢快的气氛,人人脚步轻快,期待着下朝的时间。
作为我登位的第一年,我非常大方的允许他们只上值半日,下午开始放假三天,玩个尽兴。
他们放假就等于我放假,简直双赢。
如果没有缎君衡在一旁吵吵闹闹就更好了。
难得的节日,他把帝师的责任丢到脑后,一大早就端着茶杯坐在殿外,等我调理完地气出来一跃而起,绕到我背后催促一般推我肩膀,口中欢快道:“走了走了,去过节。”
我:……
不是很想去,总觉得他有阴谋。
我脚底擦地,磨磨蹭蹭地一步三回头,试图挣扎:“等等,我仔细想了想……”
没等我说出什么借口,缎君衡已然快速打断,满脸微笑的模样一看就是有什么坏心眼在转悠:“魅生做了好大一桌席面,吾们赶紧走。”
不好,小气如他竟然真的准备了大餐。
有鬼,一定有鬼。
我警惕雷达在头顶滴滴作响,一把抓住了旁边的树杆,果断开口:“其实我也不是这么想吃,况且月藏锋留下的字帖我还没写完,我决定在这假日三天好好练习。”
我都这么主动给自己加作业了,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缎君衡完全没读懂。
或者说他读懂了但他决定拒绝我的拒绝,拉住我的腰就往后扯:“王不要挣扎了,乖乖顺从臣的意思。”
我脸都不要了,手脚并用,飞快使出一招熊猫缠抱,用坚决的行动表明我绝不去他家,口中呵斥道:“大胆,放肆,你给我松手!”
这会缎君衡似全然忘却我是他的上司,甚至空出一只手挠我的腰,“又不是鸿门宴,吾保证就是吃一顿饭。”
我信你才有鬼!
经验证明他每次保证都是放屁。
他仿佛拔河一样把我整个人往外拔,我却死死抓住树杆不松手,可怜的树都被我们折磨得隐隐有离地的意思。
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个样子的,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中阴界的新王,另一个是对中阴界朝政有着举足影响的缎氏当家兼帝师,两个人怎么会在华靡圣殿外上演搞笑剧情,被别人看见,大概都会觉得中阴界药丸。
“放手,再不放手朕叫人了!”我恶狠狠地端出了中阴界烜王的架子,试图喝退他。
缎君衡完全当做没听见,甚至像个反派一样大放厥词:“你叫吧,叫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你!”
你崩人设了啊!
就在我们互相僵持不下的时候,我看到远处隐隐走来了一道黑色身影,眼中一亮,似看到了救星一般赶紧开口:“六独天缺!还不过来救驾!”
听闻呼唤的六独天缺下意识走近,就看到两个中阴界高层如兔子拔萝卜一样的搞笑姿势。
他淡漠的眼神骤然浮起涟漪般的波动,顿在原地片刻,一时陷入某种思考的神圣殿堂。接着他缓缓伸手,扶住额头,无视我们两个大活人,神游一般的转身飘走了。
我:……
六独天缺你完了!你今年年终奖我都给你扣完!
缎君衡扬天狂笑:“哈哈哈,天助吾也!行简你就认命吧!”
他靠上前来,一根一根扒开我扣在树杆上的手指,连拖带抱地将我拽离华靡圣殿。
我不要去!救命啊!
3.
没脸没皮的缎君衡一路拖着我到宫殿外才松手,我看着面前地上被拖出的两道深深痕迹,顿觉自己面子全失,恼怒地转身追着缎君衡捶。
他看我气势汹汹而来,连忙抱头窜走,一边跑还一边理直气壮道:“臣只是为了让王免于食言而肥。”
我咬牙:“我管你!”
缎君衡委屈:“王怎么不讲道理?”
“我是王我就要不讲道理!”
“王的形象,形象啊!”
你把我拖出王宫的时候怎么不考虑我的形象!我形象早没了!
逮住缎君衡一顿乱捶,终于出了气。
我气呼呼地盘胸走到前面,缎君衡扶腰弯背地跟在我后面控诉我凶暴残忍的行为,等走到市集入口,他立马整整衣裳,从顺如流地大步一迈,走到我身旁嬉皮笑脸地搭我的肩膀。
“臣已经老实受刑,王该消气了吧?”
消气是不可能消气的,等会到他家我不得把他吃穷才怪,让他知道什么叫做请王容易送王难。
肩膀一抖,把他的手抖下去,我斜眼看他,“古里古怪,邀我去你家到底想做什么?”
缎君衡摆出无辜的表情,“吾不能单纯是不想看你一个人过节吗?”
我闻言上上下下打量他。
真的假的?这么好心?
肯定有哪里不对,我宁愿相信我是秦始皇都不愿意相信缎君衡的目的这么简单。
他不会……
在家里给我布置了一打的作业吧?
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结合起上次他说他要给我上历史课,指不定家里放着多少大部头书籍,每本都可以把我敲晕的那种。
我脚步一点点变慢,最后站在原地神色阴晴不定,二话不说扭头就要走。
“别走别走。”缎君衡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我,动作不知怎么绕的又捏住了我的肩膀,说:“登位有一段时间了,王就不想看看你治下的百姓如今生活的如何?”
我被他拽个正着,整个人踉跄一下,撞到他胸口。距离拉近,温热的气息一下子扑到我耳边,我不由得气恼道:“有什么好看?”
又不是自愿想当这个王,不过是一时没有更适合人选,所以才勉强接任罢了。
更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我。
经过上一任宙王的统治,现在无论是侍卫和大臣对我的要求都极低。
——是个正常人就行。
缎君衡笑眯眯地戳穿我佯装不在意地伪装,“吾之前就想说了,行简你真的很好懂。”
总喜欢摆出一副不在乎、不配合的强硬态度,与人口头争辩。但遇到事情的时候,却会愿意留下来帮忙,尽其所能满足他人愿望与请求。
真是,好可爱的性格。
不习惯他人温柔眼神,我想都不想的别开眼神,嗤笑一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好了,来都来了。”缎君衡握住我的肩膀转了个向,指着一旁的店铺道:“不如进去看看。”
我和他刚好停在一个酒楼门口,站在门外迎来送往的店小二注意到我们停下步伐,赶紧迎上前,手中桌帕搭在肩头:“客官可要用餐?不是我打包票,我们玉露堂??菜色极好,王城内亦是数一数二。”
店小二问完,用一种热情又期待的眼神看我。
我:……
有点不知道怎么应付。
缎君衡见状,赶紧拽过我,对店小二说:“有空位吗?”
店小二看生意有望,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与缎君衡包围了我一左一右的位置,朝里迎去:“有的有的,客官要雅座还是一楼?”
“一楼即可。”缎君衡回。
“好嘞!”店小二引着我们走到里面,拉下肩膀上的帕子在桌上来回擦一遍,十分殷勤,“客官想吃点什么?”
缎君衡兴致勃勃,落座后左观右望,问:“有什么推荐?”
“我们家特色菜有弃天帝王蟹、白莲珠香、脱俗鱼翅、三鲜丸子、红尘熏鸭、小钗虾炙、菩萨玉斋、莲华圣路开天光等等。”
我:……为什么我觉得这菜的名字好像似曾相识,特别是最后一个,感觉吃了会被超度。
“不是要去你家吃大餐吗?”我用手掩着唇,压低声音对缎君衡说。
现在点什么菜?你吃得完?
我用狐疑的眼神看缎君衡。
缎君衡准备点菜的动作一顿,思考了几秒,对店小二说:“你方才说的菜色都来一份,打包。”
我:……
店小二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没问题,我这就安排下去。”
他回头朝后厨位置喊了一句‘特色菜外带’接着回过头来对我们补充道:“今日小店外带有赠礼,附赠羊肉汤一份,说起这羊肉汤来源可不得了……”
羊肉汤?什么羊肉汤?还敢在我面前提羊肉汤?
我连连摆手,说:“这就不用了。”
店小二看我态度抗拒,有点不高兴,却也没说什么,刚好大堂内又来了几个人,他连忙转身欢迎。
缎君衡似被熟悉的字眼引起回忆,弯身过来撞我肩膀,笑眯眯说:“怎么不继续听下去。”
我咬着牙,恶狠狠道:“我最讨厌喝羊汤。”
要不是那碗该死的羊汤,我现在已经溜到苦境逍遥自在了,哪还有旁边这只棕毛狐狸的事。
真可惜啊,少了一个调侃王的话题。
这个插曲很快就过去,缎君衡撑着脸,和我一起听周围人对如今新王高谈阔论,有看好的,有担忧的,但大多数都人都一致认为现下风气比当初宙王在世的时候要好很多。以往宙王疑心颇重,对国内言论管控极强,向来不准民众聚集或议论政事。
店小二绕了一圈,通知我们外带的饭菜已经准备好,去柜台处付钱领取即可。
毕竟是缎君衡点的菜,我朝他挥挥手,说:“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本以为他会顺势起身,没想到他眼神闪烁了一下,悠悠然地撇开视线。
我:……
一种不祥的感觉从心头浮了起来,我试探着问:“你不会……”
缎君衡这下不慌了,盯着我露出了一个看起来过分灿烂的笑容,点头道:“王忘了吗?臣的工资扣光了。”
我有一瞬间觉得中阴界药丸。
一分钱都没带到身上还敢出来充大头乱点菜!到底是什么给你的勇气!六独天缺吗!
偏生闯祸的人一点都没有愧疚的意思,反而用一种亮晶晶的眼神期待看着我。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沉重道:“我也没带钱。”
缎君衡眼神中的光消失了。
大早上就被他拖出宫殿,谁会想起要带钱到身上?谁又知道他胆子那么大,口袋一分钱都没有就敢乱买东西!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中阴界的王为了吃霸王餐暴露自己的身份难道是很值得宣扬的事情吗?
恐怕会变成我这辈子不想提起的黑历史之二。
我心灰意冷地坐在热闹的人群中,心想就知道缎三千这人找我绝对没好事。
不知道这个饭店能不能接受洗碗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