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这是阴谋?依我看,这是阳谋。”
好友在她的脑袋上弹指一敲,冷哼道:“试想一下,你的敌人攻无不克、横行无忌,对上她本应毫无胜算,所有人都做足了拼死的准备,她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莫名其妙地放了某人一马,甚至将夺去的东西也一一奉还,而后抛下本该得胜的战局,一无所得地离去,这不可疑吗?”
“若是多疑善忌之人在场,定然当时就怀疑你与她有什么私交了。”
“说句不好听的,阿怀,那神木若是能查出什么东西,都算你运气好了,至少如此你不至于遭人猜忌。可若这神木当真是完璧归赵,那就是一个心腹大患,保不准哪天就有人借这东西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给我拉仇恨?她那直性子不像是能做出这种缺德事——”卫绮怀说着,想起她就是谢长空背后的操控之人,又叹了一口气,“算了,她确实挺缺德的,使出这种小手段,也不意外。”
“只不过,她宁愿空手而归,也要给我拉仇恨,这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卫绮怀怎么也想不通。
“那就恭喜你了哟,阿怀,也许你确实在无意之中惹了她的忌惮,”慕展眉眨了眨眼睛,有几分调侃之意,“她把你看作对手了,忌惮你的同时还想要绊你一脚。毕竟给对手添堵的事儿,谁不喜欢做?”
卫绮怀倒吸一口冷气。
“你紧张什么?”慕展眉笑起来,反过来安慰她,“她煽风点火,也得有火烧得起来才是。这等挑拨手段,只要你不去管,它不攻自破,便是有人猜忌又如何,谁敢把那风言风语传出去?卫大小姐,谁能动得了你?谁敢动你?”
“轻狂。”
钟如星一步迈入屋中,如此评价道。
轻狂之徒面不改色,甚至颇为荣幸,洋洋自得:“轻狂也得有轻狂的资本才是。”
钟如星没有回她,只转向卫绮怀,开门见山:“我有话要问你。”
“一上来就这么咄咄逼人?表妹,我还是个伤号呢。”卫绮怀笑了一声,看来者两手空空,又道:“表妹来探病,什么也不拿,这不好吧。”
“我有话问你。是你寻回神木当晚之事。”钟如星没有跟她玩笑,语毕只用余光扫向慕展眉,以目示意。
“哟呵,看来这话我听不得。”慕展眉读出了话外之音,起身告辞,装模作样地恭敬道,“属下告退,还请少主尽兴。”
她贴心地为二人关好了门。
卫绮怀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表妹是和阿慕一同来到蔚海楼的,两人风尘仆仆的模样如出一辙,然而早到一刻的阿慕动作轻松,晚来一刻的表妹却面色不善,这其中是发生了什么?
未待她发问,就听见了答案:
“你何时学会了幻术?”
哦,她这是去了战场。
多的是借口可以搪塞钟如星,卫绮怀没在意,只想知道她是如何识破那幻术是自己所施的。
“什么幻术?”她决定先装个糊涂。
钟如星没搭理她的糊涂,自顾自地直言道:“我听有人说,你那日退敌的手段很是玄妙,就找来当日的留影珠了。”
“妖袭来得那么突然,他们竟然还来得及部署留影珠?做事留痕,这位道友不错。”卫绮怀习惯性在她说话之际打岔。
“城楼之上本就有护城禁制,自然配备了留影珠。”
钟如星简单解释了一句,在反应过来自己被她打岔后,又恼怒地向她瞪去一眼。
“你继续说,”卫绮怀耸了耸肩,“不过是当日的影像回放而已,你推敲出了什么?”
“那妖异修为极高,身手更好,可取人性命于十丈之外,却在对你动手之前有过片刻的迟疑,之后更是未动半分兵戈。不战而退,实在退得莫名其妙。”说到这里,钟如星视线一定,颇为专注地盯紧她,“倒是你,对上她之前,竟然无缘无故地倒地吐血,像是受了某种术法的反噬,这不合理——于是,我又去了当日的城楼。”
卫绮怀哂道:“表妹,你不会是那种用放大镜看话本的人吧?”
钟如星不答,掌心摊开,现出一个小小的石质罗盘,其上水晶指针晃晃悠悠转了几圈,最后在卫绮怀面前停驻。
“这又是什么?”卫绮怀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它的用处。
“‘幻灵盘’,没什么用的东西,制作之初是为了避免同行相欺。”钟如星说,“这是我第一次用。”
“嚯,积灰百年的老物件儿,你就这么拿出来?还真是不体恤老人家。”卫绮怀咋舌。
“……它停在这里,便不算坏。”
“不过话又说回来,什么才算是同行相欺?”
“陷于幻术者,身上往往沾染了施术者的微薄灵气,藉由它的指引,可以找到潜藏附近的施术者——归根结底,此物只能示警,并不能以绝后患。所以应用之初,其实是幻术师同门之间较量时,为了堪破对阵的敌手而作。”钟如星道,“但自它被发明之后,最多的还是被剑修等近战者,用作暗杀。”
“听上去确实不错。”剑修本人对此兴致勃勃,“你们下次开炉再造,也给我做一个。”
“……你何时学会了幻术?”
梅开二度,钟如星没忘记这个问题。
卫绮怀微笑:“你方才说,这罗盘是用在身陷幻术之人身上,不过那妖异可不在这里吧?她身上沾染的施术者之气,从何而来?”
钟如星伸出另一个掌心,这次,卫绮怀看见了那枚琥珀种子。
那时在易途手中的不死神木,确实也同她一起沾染了幻术的气息。
卫绮怀笑得有点儿无奈:“……你连这个都能要过来?真厉害。离忧经此一役,倒真是视这镇派之宝为身外之物了。”
表妹还真是铁了心了要查她。
“所以,你何时学会了幻术?回答我,”钟如星语气平静,眼底却酝酿着汹涌波澜,“别再让我问第四遍。”
“承让,拜十方大阵里的奇遇所赐,现学现卖的。”卫绮怀冲她挑挑眉,“如何,我天赋不错吧?”
“你学了几日?幻术筑基几日?学成幻阵又是几日?”钟如星仍在追问,“设立幻阵需要何等修为,你可清楚?”
步步紧逼。
看来她真的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几个月吧……”卫绮怀含糊一句,实在编不下去,也懒得再编,索性投降,“表妹,你究竟想说些什么?别废话了。”
“根基不稳,就贸然开启幻阵,必遭反噬。若只是神识受创,都算是上天开恩。”钟如星抬睫看她,几乎可以称得上疾言厉色,直让卫绮怀疑心下一秒她就会把刀架在自己头顶,严刑逼供。
当然,此处无刀胜有刀,钟如星的毒舌比起快刀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自不量力到这个地步,无异于找死。你把自己的命当儿戏?”
“我不把我的小命当儿戏,就该轮到敌人把我的小命当儿戏了。”卫绮怀倚在床头,丢给她个难吃的林檎,“说了这么多,你渴不渴?消消气。”
“啪——”
那枚可怜的果子重重落地,摔了个汁水四溢,无人问津。
空气静得可怕。
“谁教你这种把自己性命置之不顾的幻术?”钟如星近前一步,面沉如水,逼迫她不得不直视自己,“为何我能在其中觉察出妖气?”
“……”大概这才是她想要问的真正问题。
表妹这幻术学问倒是真才实学,卫绮怀心下感叹。
看来下次还须做得更干净些。
看她无言以对,钟如星霎时明白了答案,不由冷嘲热讽:“连妖都敢放心拜师学艺,你倒真是不耻下问——如此算来,下一个老师该不会是魔了吧?”
“表妹,我有师尊,我知道。”卫绮怀收起笑容,屈指敲了敲床板,化作一个若有若无的警告,“我再怎么离经叛道,站在这里教训我的,也该是她,不是你。”
“呵,”钟如星嗤之以鼻,“嘴上这么说,可你敢跟不辞剑尊开口直言吗?”
“……”卫绮怀盯了她半晌,也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表妹,这么恨我学别人,不如你来教我?”
“……你说什么?”
这是个预料之外的问题,以至于钟如星来不及察觉到她话里的阴阳怪气,只错愕在原地。
“真的,”卫绮怀加重了语气,冲她莞尔,愈发真诚起来,“横竖都是偷师,与其偷别人的师,不如偷你的师,是不是?表妹,你可是我遇见的最好的幻术师之一。”
钟如星蹙起眉,听明白了她是在拿自己取乐。
但卫绮怀成功地打断了她追根究底的气势。
凝滞的空气开始流动,但屋内仍被沉默笼罩,直到屋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打破寂静:
“长姐,父亲传讯,祖母云游已归,明日便至祖宅。”
是卫昭。
“……你进来说吧。”卫绮怀招了招手,门开,现出他的身影。
一个屋子里站着两个衣红胜火的,未免有些喧闹得夺人眼球了。
“钟家少主?”卫昭以目示意。
“表妹?”卫绮怀懒懒丢出两个音节,在床上翻了个身。
某人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这是下了逐客令。
冷然睨她一眼,钟如星拂袖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告辞。”
“不送。”
卫昭上前几步:“长姐,你的伤势如何了?若是还不能动身,那——”
卫绮怀:“能动身,我们即日便回去见祖母吧。”
“好,”卫昭笑了笑,“那我们明日何时启程?”
“此事不急,你先与我说说其他人怎么样了,这几日,你没有欺负夏家那一对姐弟吧?”
卫昭的声音一顿,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消散了七七八八:“长姐想问的是我有无欺负夏家姐弟,还是问我有无欺负夏珏一人?”
瞧瞧,这字咬的,忒准。
卫绮怀揉揉眉心:“你怎的小气成这样——”
“对了。”
应该离开之人站在门前,不知为何慢了一步。
卫绮怀眼皮一跳,直觉她要说什么金口玉言。
“你方才说,我是你所见过最好的幻术师之一?”钟如星转身发问,“其他那几个都是谁?”
……这不管不顾的胜负欲。
卫绮怀翻了个白眼,隔空一扫,合上门,彻彻底底把对方避之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