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灯火通明,嘉鱼翘着二郎腿,手里捏着一根线,线的另一头绑着小巧的黄花梨雕云皤多宝盒,盒下四个小金轮被嘉鱼牵制着在桌上来回滚,团子撅着屁股翘着尾巴扑来扑去,桌上的宣纸乱成一团。
嘉鱼抬起头,冲张福令扬了扬眉,薄唇轻言,“怀柔政策。”
张福令额角直跳,她将食盒重重搁在桌上,“你这叫纵容!”
嘉鱼反冲她一笑,他屈指敲了敲团子的小脑袋,团子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一样,乖乖地把多宝盒推到了原处。
“你对它做了什么?”张福令有种不好的预感,团子无法无天惯了,嘉鱼仅用了半日就把它收拾得服服帖帖,莫非……
张福令飞快抱起团子,将它全身上下瞧了一遍,确认没有伤痕,这才松了口气。
“没虐待它。只是用了你说的怀柔政策。”嘉鱼冷飕飕道。
张福令一时也拿不准他话里是否有话,忙转了话头。
她一边打开餐盒,一边问嘉鱼,“我让你练的字呢?”
嘉鱼在一堆破碎的宣纸里翻出一张还算平整的宣纸,张福令扫了一眼,空若白墙,不沾半分墨水。
“字呢……”张福令本来也没指望嘉鱼会乖乖听话,但他倒也不必拿一张空白的纸来糊弄自己吧,她又不瞎……
嘉鱼不答,他拿起笔架上的毛笔,信心满满地挑了挑眉梢,大手一挥,蘸墨起笔。
张福令来了兴致,她凑到嘉鱼身边,但是从墨水沾到宣纸开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
张福令看着宣纸上“张福令”三个字,在嘉鱼期待的眼神里,她干巴巴笑了一声,“……已经不错了。”
简直是鬼画符!
张福令看了半天,才凭着感觉认出那是自己的名字。
但本着激励原则,张福令还是端过糕点,从碟子里拿出两块儿糕点递给嘉鱼,“勤加练习,还可以再精进。”
嘉鱼来接,张福令瞧见他手背上起了几个大红包,随口问道:“手怎么了?”
她这么一说,嘉鱼跟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用力挠了挠,“没事儿。”
“许是蚊子咬的,用凉水冲一下就好了。”张福令制止了嘉鱼继续挠痒,就冲他使的牛劲儿,估计一会儿就挠破皮了。
嘉鱼捏着糕点,掰了半块儿搁在手边,团子凑过来,一双眼睛满是祈求地盯着嘉鱼,直到嘉鱼让它吃,它才敢俯下身吃起来。
张福令咬下一块糕点,心中有些怜悯团子,好端端怎么就遇到了嘉鱼这个无情冷血的人。
对上嘉鱼略带凌厉的目光,张福令担心自己的小心思被他瞧出来,忙错开视线。
“还是需要一些铁血手腕才能怔住它。”嘉鱼道。
张福令张了张嘴,她又将目光重新落会嘉鱼身上,“你很懂这些。”
“……是老师教得好。”
张福令温润的杏眼染上了审视,嘉鱼镇定自若地对上她的视线,“想去看萤火虫么?”
“嗯?”
纳闲居烧毁已一月有余,夏季雨水充沛,漆黑的木炭倒成了天然的养分,如今故居残垣断壁,草木兴昌。
夜色浓厚,除却声声蝉鸣,绿草间还开出了灿若繁星的光花。
张福令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光景,惊呼出声,“它们何时出现的?”
“许久了。你入夜便睡,自然看不到。”嘉鱼双手抱胸,语气在这个湿热的七月显得冰凉无情,“它们弱小,但好在有自知之明,懂得去危就安,尽量避开强者。”
张福令不知道嘉鱼意有所指,她勾了勾嘴角,缓步走近矮草,温婉的声音自草丛间传来,“我并非谋略家,听不懂你这些大道理。如果你觉得脱离了张府可以独自生存……”她从草间探出头,语气格外真诚,“我建议你入内庭。”
嘉鱼许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微微怔愣了片刻,后又道:“张福令,冒死救王妈妈,也是你的怀柔……”
“才不是!”张福令打断嘉鱼的话,终于搞懂了他方才那一句无厘头的话。
到底是哪里的教育出了问题,让他成了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他若是以这样的性格不入社会,真不知会搞出什么事情。
必须给他纠正过来!
张福令压下火气,语气冰凉了几分,“‘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怀诸侯也,柔远人也。’前三经你来说。”
“‘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嘉鱼说完,垂首看着面前鼓着腮的少女,“娴熟于心。”
“娴熟却不践行,耻也!”
嘉鱼好看的眉眼划过错愕,张福令深吸了一口气,“嘉鱼,之所以要将修身、尊贤、亲亲放在前三,是因为,如果没有此三经为基础,后面的六经,只会是空话。”
嘉鱼眨了眨眼睛,张福令知道扭转一个人的心性非一日之功,她拂袖而去,留嘉鱼在原地,让他独自理会。
望着张福令的背影,嘉鱼阴翳的目光有些许松动,但很快又覆上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