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天气好不容易放晴,柔和的阳光伴着一名身形粗壮的男子,一块推门打进了位于都城西南侧的慈幼局内。
局内立即有乳母迎了上来,牵过男人手中的羊,将羊绑在廊柱上,满脸堆笑着同那男人说着话。
岁檀彼时正在院内银杏树下看小姐妹们打络子。听见动静,直起身板向那男人看去。
只见那男人体格矮胖,面相有些凶,穿着一身墨色长袍,活像个大水缸。
他时不时地就将左右两边的袖管卷起又放下,叫人觉着他在这身衣服里头委实不自在得很。
岁檀正看着,却忽然见那正与男人说着话的张乳母冲她笑了笑,又摆着手喊她过去。
待岁檀走近,张乳母一把扯下她面上用杂乱阵脚缝制的挂在两耳上用来遮挡在口鼻的白布,轻嗤一声。
“你戴的这是什么东西,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阿嚏——阿嚏——”
岁檀霎时间喷嚏连连,一双眼睛红了一圈,眼泪不自觉地向外淌。
天知道,她不是主动想哭的呀。实在是这副身体的原主她居然对柳絮过敏。
昨日她因在现代熬夜猝死穿在这名古代孤儿院里的小孤女身上,心中惆怅难平。
本想推门出去透透气,却怎想刚将门打开便与柳絮撞了个满怀。
刹那间喷嚏连连。几息过后,白皙得像刚点好的豆腐似的手臂上甚至出了好些红斑。
原主因柳絮过敏,每逢春末柳絮飘扬之际,都只闷在屋中不出去。
虽因此养出了一身白皙的皮肤,但却未免显得有些病恹恹的。
而原主的屋子又是坐南朝北的阴面,哪怕正午之时也见不着几缕阳光,岁檀觉着自己若同原主一般一直待在屋里,恐怕会被憋得抑郁。
为了能够出门透气,她才用自己蹩脚的针线功夫给自己连夜赶制出了几个口罩。
张乳母怕叫人觉着自己欺负她,忙又将手中这块破布丢给她:“哎呦,给你给你。”
见她不哭了,又笑着叫她看那男人,“今儿杨屠户是特地来看你的。”
岁檀揉了揉有些发肿的眼,原主记忆里,没见过这人啊。
难不成是原主失散多年的叔伯?
她只得疑惑地凑了过去,礼貌地开口问道:“请问叔叔是?”
“呸呸呸,什么叔叔。过几日,他就是你的夫君了,今儿个是特地过来瞧瞧你的。”
张乳母扫了一眼那绑在廊柱上的小羊羔,眼睛里说不出的满意,“瞧,人家特地带了聘礼来呢,多好的一只羊。”
岁檀登时将眼睛瞪得溜圆。
啥?夫君?这男人瞅着少说也得有三十了。而她现下穿附着的这副身子的原主,今年满打满算也才十六岁。
这怎么可以?哪怕就是昨日她穿到这里之前,在现代她也才二十三岁,怎么能嫁给一位三十多岁的大叔呢?
原主的相关记忆霎时间在岁檀脑海中浮现。
在原主记忆中,在慈幼局长大的女子,长到十六岁时便会给安排婚事。
昨日就有媒婆登门,给原主介绍了一桩婚事。
听说对方姓杨,是位能干的屠户,只要原主嫁过去,那肯定是顿顿吃肉吃到吐。且那杨屠户又长她几岁,年纪大些更会疼人。等她嫁过去,日子别提多美了。
原主也就是在媒婆走后,一边幻想着日后的好日子,一边啃着馒头,这才一个不留神被馒头给噎死了。
岁檀叹了口气,果然从古至今的媒婆们都惯会巧舌如簧。
哪怕原主没被馒头噎死,岁檀都怕原主成亲当夜会被这位杨屠户给压死。
原主实在太瘦了,豆芽菜一般的小身子骨,随便哪阵风都能将她压倒。
岁檀目光坚定地看向杨屠户:“我不想嫁给你。”
未等杨屠户开口,张乳母却先面露愠色:“这怎么行?昨日你可是亲口应下的,人家今日连礼都带来了,照理来讲,这亲就已经定下了!”
这样好的一头羊,她哪里舍得再叫人牵回去。
岁檀冷声道:“收礼的是您,要不您去嫁?”
原主记忆里,这位张乳母对待局内的孩子们向来颐指气使。且昨日更是她同那位媒婆你一言我一语地诓骗原主,原主这才羞涩地低下了头。
“嘿你个臭丫头不识好歹!”
张乳母当即就要去拧岁檀的耳朵。
杨屠户一脸怒容地站在一旁,觉着受了天大的羞辱一般等着瞧好戏。
岁檀躲闪开张乳母的动作,旋即拔下头上的木簪子抵在身前。
张乳母在慈幼局的孩子们面前一向是说一不二,如今被一小姑娘拂了面子,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当即抄出一根擀面杖就要去打岁檀。
其余的乳母们见状纷纷上去拉她。真要给小姑娘打出个好歹来,面上跟掌事的师父们也不好交代。
往常她们虽然也会打,可那也是私底下去掐他们大腿内侧或是胸口之类不易叫人瞧见的地方,如今明目张胆在院子里,若是叫被别人瞧了去,总归是不大好的。
万一被人嚼了舌根,丢了差事,那可犯不着呀。
不知是院中哪个小娃娃先吓得哭了一声,其余的上至七八岁下至几个月大的小孩子登时一块啼哭起来,哭声此起彼伏,好似午睡时屋外池塘内的叫个不停的青蛙。
杨屠户的脸色渐渐黑得比池塘的淤泥都深,眉毛蹙得跟两个打架的蝌蚪似的,立时就去解开那小羊羔的绳结,拽着它要走。
张乳母顾不上再打岁檀,忙去拉他:“哎呦,这丫头不听话,回头我说说她,指定叫她心甘情愿地嫁给你呀。”
屠户冷哼一声:“这么大的脾气,我可娶不起。罢了,就当今日我没来过,这亲事您再另寻佳配吧。”
泼辣的是岁檀,是他看不上岁檀,可不是岁檀看不上他。
岁檀将手中的木簪子又插回了头上,已被塞了一肚子气,此时哪里还想再透什么气,便转头回了她住的那间朝北的屋子。
这么高质量的人类男性看不上她,她乐得自在。
有小妹怯怯地跟在岁檀身后,帮她关上门后,凑在岁檀身侧很是焦灼。
“小坛,你今日得罪了张乳母,以后该怎么办啊?”
原主名字与岁檀同音,“坛子”的“坛”。
慈幼局内孤儿众多,什么花花草草的好听名字早就被人用了去了,轮到原主这里只剩下瓶瓶罐罐桌子椅子的名字了。
原主还算幸运的,小坛这名字听着还好。不像岁檀眼前这位姑娘,明明是清秀白净的一张脸,却叫“盆子”。
岁檀摘下口罩,用巾帕沾水擦了擦脸:“别怕,我先前打的那些络子绣的那些花可以拿出去换钱,有了银子我就饿不死。”
原主在这些小工艺品上天赋很高,绣的花样打的配饰全都精巧得很,岁檀觉着比她在现代时从各地淘的小工艺品都要漂亮精妙许多,拿出去卖肯定也有不少贵人会喜欢。到时候自己没准也能渐渐成为一代女商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