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台和子桑两个泱泱大族,尽数沉寂在了数千年前的那场飞来横祸。他们没有看完那一天的日落,也没能看到千年之后的日出,或许更不曾想,沧海桑田,仍有后人在为他们正名,哪怕与魔尊公然为敌,甚至付出性命。
真是可歌可泣的子孙典范啊!
然而,就在怀罪把千年前的恩怨构想了个七七八八时,慈恩的回答却全然在她意料之外——
“我是赫兰一族,赫兰慈恩。”
他看向怀罪,眼底里尽是坦然。
“你……你,你……所以……”这怀罪心中所想全然相悖,她攥紧了衣袖,说话也连连磕巴,“你和魔尊……同属一族?”
慈恩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头,那眉宇间虬结的哀伤,却昭示着这并非是什么值得欢欣的事。
比祁不解:“既然你们是族人,应当比旁人更亲近些才对,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那样滔天的憎恨,让他和怀罪一度以为慈恩是贵族后人,讨伐魔尊是为了先人抱不平,毕竟这样才顺理成章。
可世间总有常理站不住脚的时候。
“说起来,如今的魔界,流罂也就我一个族人了。”慈恩嘴角一撇,无力地笑了笑,“她向来是个不甘于屈于人下的性子,好胜争强,可偏偏造化弄人,让她降生在赫兰一族。在流罂的眼里,大概万事万物都在同她作对罢……世间的成见、糟糕的族人、不公的命运,自出生那一刻就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
“不知是从哪一刻起,她开始变得怨怼、愤恨,赫兰贫瘠的土地给不了她想要的,她便萌生了掠夺的念头。可那时的她无权无势,单枪匹马注定会失败。”
“所以,她开始在族人之中四处游说,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哄骗亲族,族人都是自小看她长大的,不曾怀疑过她的用心,把仅有的钱财都给了她,可这些远远不够。”
“日子一天天过去,游说的范围也越来越大,族人相信了她的花言巧语。除了钱财,还需要人手,那时流罂已十分有威望,族中的年轻一辈几乎唯她马首是瞻,愤愤不平地要在魔界挣出一席之地。”
“可是赫兰一族民寡式微,纵使在正面冲突中取胜过几次,却还是因为敌众我寡而大败于王庭。数次挑衅,王庭被彻底激怒,决心着手反攻。”
“一强一弱,后果可想而知。大难临头之时,流罂潜藏多年的本性在这个时候显露出来。作为主使,她竟弃全族于不顾,兵败而走,以至于赫兰全族被斩杀殆尽,那些视她为亲为友的族人,甚至垂死之际都还在维护她……”
在听慈恩说话的时候,怀罪的心几乎都是悬着的,拳头未曾松开过一分,讷讷地吐出几个字:“赫兰一族……也没了?”
慈恩沉沉地向后瘫坐,削了筋骨一般应道:“除了她和我,合族全灭。”
比祁绷紧唇角,缄默地回顾着这个鲜为人知的故事。
如此算来,魔界五大氏族,竟有三族死在了流罂的手上,因为这么一朵恶土中开出的罂粟花,魔族几乎折损了大半。
他思量着,似乎有哪里不通,半晌陡然抬起头问他——
“全族覆灭,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怀罪恰好也想到了这里,闻言,目光不由地落在慈恩身上,带着隐隐的狐疑。
同为赫兰氏,他凭什么可以保全性命?又是凭什么取得了墨台王庭的信任,能够成为魔宫一员?
面对质疑,慈恩没有畏惧,他挺起胸膛,迎上两人的目光,缓缓道:“因为,我主动答应了帮他们追捕流罂。”
他嗤笑一声:“我被她骗了,整个赫兰氏都被她骗了,我们为她抛头颅、洒热血,最后却换来了这样的下场。自她叛逃的那一刻,自族人被杀她却从未露面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与她势不两立。往后余生,为了自己的愚蠢,为了死去的族人,哪怕天涯海角我也要追杀她,不死不休。”
“后来呢?为什么你没有找到流罂?为什么她能成为魔尊的王后,甚至当上了魔界之主?”
“不是我没有找到她,”慈恩眼角酸涩,自嘲一般,“而是我找到她的时候,已经过了太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