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远面上虽有波澜,却并不明显,他握住她的手,使她放松下来:“没什么的,你可以看。”
手移开,光透进来,循着影影绰绰的光线,怀罪睁开眼,看到了满满一整面的众神玉像。
“哪怕是妖,也会信奉神明么?”一瞬间,她有些失语。
虞清远温热的气息蛰伏在她耳后:“心之所向,为什么不呢?”
“你想成神?”怀罪问。
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只是附以淡淡一笑。他缓缓走上去,于众神像前停下,而后垂首扼袖,捻起三支香,于香烛前静静点燃。
恭敬香、清净香、慈悲香,香头沾染了火焰,如烧红的眼。虞清远虔敬地看了须臾,而后抬手将其扇灭,俯身缄默三拜。
香雾颤动的那几个瞬间里,他的脑海中流逝过无数画面——
生于墙隙之间,受风吹雨打,后被养花人根植于盆土中。花房中挨挨挤挤的尽是白色牡丹,养花人照料得很细心,一切似乎都是美好而虚幻的。
很快,断折的花茎显露出来,渐渐支撑不住繁重的花苞,养花人见状,几乎不曾犹豫,将这盆残缺的牡丹扔在了荒野。
天很冷,风很大,雨很急,白牡丹苟延残喘地看着眼前荒芜的世界。妖生而有灵,远离了花房无微不至的照料,日精月华渐渐抚平了伤痕,以至于养花人再来时微微讶然,将这盆曾经丢弃的花重新带了回去。
日子一天天过,数百年弹指一挥间,当年花房中的牡丹尽数幻化出人形。是幸事也是不幸——白牡丹成为了其中最耀眼夺目的一朵。
因为见识过不一样的风景,白牡丹不愿意沦落风尘,然而,却没能拗过宿命的桎梏。龟公用狸猫换太子的法子骗了他,那一晚,白牡丹在懵懵懂懂中挂牌接客,从此,开始了痛苦而迷茫的一生。
他吃妖很多年了,第一个吞掉的,就是当年蒙骗他的龟公。
他用最残忍的方式吃了他,先是四肢,再是脏腑、躯干,最后是头,他不想让罪魁祸首痛痛快快地死,最后也如愿了。
吃妖修炼是妖界秘术,每吃一个,就能容颜不衰、修为大涨,尤其是吃那些人傻好骗的异乡客,各异的元神使他日趋强大。
一步一步,他逐渐成为了今日的自己。
三拜完毕,虞清远久久立在神佛前,香雾袅袅升起,将粘滞的空气灼得发烫。
他说:“可我的心不静,愿不诚。”
字字如珠玉,坠落在地上,似乎能听到空洞的回响。
“没关系的。”怀罪不清楚他的心事,笑道,“心里有念想,总比什么没有好。你这么好,我相信,你会得到解脱的。”
“是么?”他转头,看了她好一会儿。
“一定会的。”怀罪接过他手里的香,高高擎过头顶,虔诚而郑重地拜了三拜,而后睁开眼,认真地替他把香插入香炉中。
“神爱世人,也爱魔鬼。”她的眼眸乌黑晶亮,像世人竞相追逐的黑金,像星辉陆离的万古长夜。
虞清远心中微动,某一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抱住了她。
神会爱他吗?虞清远不知道,但他愿意相信,哪怕只是一句聊以寄慰的话。
他的拥抱逼仄,像是把人紧紧锢在了怀里。怀罪不敢动,只觉得他看着完整,灵魂却是破碎的。
然而,四下寂静一片,某一瞬间,怀罪觉得耳畔似乎有细微而嘈杂的沉吟声,一群叠一群,听不清是什么,像人声鼎沸的呐喊。
她正欲开口问,耳中先一步落入了虞清远低沉的呢喃——
“怀罪,你想要快乐么?”
快乐?什么意思?
怀罪不太明白,脑子一片空白,连方才打算问出口的话也登时忘了个干净。
虞清远的笑里有赤裸裸的欲望,牡丹玉白的十指缓缓扣住她的手,温热的气息遍地熏红,顺着少女的脖颈一路闻到她的耳垂,轻轻吻了一下——
“我有一种可以让你变得快乐的法子,想试试么?”
怀罪耳朵热得发痒,忙不迭缩回脑袋:“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快乐?”
虞清远更凑近一分,缓声道:“因为那个人不是你。”
言毕,掌心托住她的后脑,翻身压住,将她整个拢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