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的高岭之巅有一处濯洗池,濯洗池之上的万丈穹庐便是神界,因神灵不慎,落下一线天隙,神光便自此处普照妖族。后来日精月华汇聚,无根之水在此汇聚为一汪广袤的灵池,池水沐浴神光,有涤荡灵魂之效。
虞清远没有死,而是散尽毕生修为,返璞归真,本元落于濯洗池正中的牡丹花座上,生生世世在此清修赎罪,不得踏出濯洗池半步。
怀罪见到他的时候,他一袭素衫,长发披散着,墨色般流淌下来,比明净的濯洗池更加纯澈。没有戾气怨念,没有偏执杀意,恍惚之间,怀罪似乎见到了遥远的从前,一株牡丹入世时最初的模样。
不知为何,她对虞清远恨不起来,他的妖相浪荡毕现,本元却净透到堪比神明。至此,虽然她仍不知道他当年究竟因何修习禁术,但追究无益,就像他自己说的——做便做了,再无回头路。
或许,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牡丹花座上,虞清远久久凝视着她,他知道,很快她就要走,或许还会回来,或许,永远都不再回来。
这一生,他所求不多,却从未体会过真正的得偿所愿。离别向来不必明说,有时,一个眼神便已知晓。
晚风吹起几缕黯然的青丝,虞清远顿了顿,沉声问:“这便要走了么?”
怀罪不曾迟疑地点点头,答:“起风夜凉,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的笑容比白牡丹本元更加澄明,掺杂几分荒凉的苦涩:“那……每五百年你能来看我一次吗?”
怀罪只是看着他,却没有应。
“一千年,一千年好不好?”
她怔怔地想,他的天地本就狭小不堪,千万年来不过牡丹楼那么大,如今,更要永远囚禁在这一方灵台上。
世间容不下太多的欲望,有时,人越想得到什么,上天却总教人越容易失去什么。她轻轻叹出一口气,很快恢复了开开心心的模样,眼眸清亮,向虞清远挥手作别。
就像很久之前,在长街相遇,她嬉笑着同他打招呼那样——
“濯洗池虽清寒,却比牡丹楼有灵气,往后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言毕,带着笑意缓缓转身离开。直至最后一刻,她也没有给出回答。
可虞清远清楚地知道了她的答案。
***
才走出山门,怀罪还没来得及看比祁在何处蹲着,门外忽而绕过来一只手,熟悉地勾住了她的脖颈,一把将她绕进身边。
“啊,妖界这一趟,总算是结束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释然,至今,怀罪仍觉得不解:“妖界到底是哪里招惹你了,这么不待见?”
比祁不答,而是反问:“那你呢?还如来时那样期盼妖界吗?”
怀罪觉得他明知故问,于是学着他的赖皮样不回答,煞有介事道:“等去过仙界,某人心心念念的神界就要到了,不知到时候会不会乐不思蜀地赖着不走呢?”
言毕,挑衅地一抬眸,话的尾端还故意留了个上扬的语调,光明正大地同他阴阳怪气。
比祁眼前一亮,抓住空隙就开始提无理要求:“真巧,我也十分好奇,不如先去神界再去仙界吧?”
他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一直顺着他,尾巴能翘到天上去,怀罪眉毛一扬,铁腕当即就拽住了他那条狗尾巴,十分有原则道:“哇,想得还真是美呢!”
比祁似乎也没有真的指望她答应,一面抿唇低低地笑,一面佯作点头附和状。
两人就这么勾肩搭背地一路走,一路谈天说地,绮绣魅惑的妖界大陆一点点剥落,渐渐只余下离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方才你进濯洗池,和虞清远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啊!寒暄几句,让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喝水好好休息好好照顾自己而已啊!
“哦~冥王大人好贴心呐!”
“是吗?可虞清远似乎不太满意,看来,你比他容易满足得多啊?”
“……”
“嗯?怎么不说话了?”
“我和虞清远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先救你。”
“因为他会凫水吗?”
“啊,他会凫水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