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她又开始替人浆洗缝补。
应齐岳被这一幕刺痛,“娘,你进屋。”
“马上好。”
应母抬起头,冲他宽慰一笑,“要出门了?”
“嗯。”
半月前,他被人举报贪墨,上峰不听他的辩解,将他逐出了衙门。
他办案从不徇私舞弊,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被逐出衙门后竟只找到一份倒夜香的营生。
“多穿些,今个儿天冷。”
天黑的快看不清五指了,应母收起针线将手中的衣裳递给他,“刚补好的。”
“娘,孩儿对不住你。”
“傻瓜,娘知道我儿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不会做那样的事,只是得罪了什么人,人家要整你。”
应母想替他披上外衫,可是他太高了,不再是那个需要她照顾的小男孩儿了。
“咱们只要对得起公理正义,过好自己的日子。”
“好。”应齐岳穿好外衫,一抬眼瞥见了屋内红色木箱的一角。
“娘,这是?”
应母替他束紧衣带,怕他生气,缓缓地说:“老许家来退亲,你从前是捕头,人家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你,如今来退亲也是人之常情,我替你应了。”
“好。”
人情冷暖,这半个月他已看了个透彻,应齐岳不假思索地答应。
“娘,我会再挣个前程的,到时候娶个更好的媳妇孝敬您。”
“娘不要你挣什么前程,你好好的。”
应母慈爱地看着他,忍不住催促,“去吧,别晚了时辰。”
他戴上斗笠,推起滂臭的大桶,忽然回头高声喊:“娘,我走了!”
应母回以他欣慰的笑。
一路经过坊中的小道,来到街上。
邻人嫌恶的捂上口鼻,仿佛不认识他,在他经过后,又低声“啐”了口。
应齐岳只当听不到那些嘲讽。
他渐渐习惯了这样的脏污,熟练地将夜香倒入桶中,再次盖上桶盖。
远远的来了一个人。
那人提着灯笼,身形瘦削,常服也穿出了鹤立鸡群的味道。
那是闻皎,她走得晃晃悠悠,应是吃醉了酒。
应齐岳压低了帽檐。
如果被她认出来,她一定会嘲笑他,嘲笑他的天真和不懂变通。
如今落得这样的境地,她一定很痛快。
应齐岳在她经过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抬了头,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心态,屈辱、羞耻之中又带着那么点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希冀。
闻皎认出了他。
她有些惊讶,很快便压着眉头掩饰过去。
应齐岳慌了手脚,急匆匆的要走,刚一推动车子,斗笠便被风吹落,夜香桶的盖子也松了,令人作呕的味道愈发浓郁。
闻皎捡起斗笠,拍了拍上面的尘土才递给他。
应齐岳的目光顺着她抓着斗笠的手指延伸开去,落在她半醉未醉的脸庞上。
她的眼神里有坚毅和悲悯,独独没有嘲讽。
清风如朗月,皎皎月光明。
是神性。
他的脑子里忽然冒出来这样奇怪的想法,越发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谢,谢了。”
“我曾经和你一样,也不懂得变通。”她的声音也似微风般和煦。“人总要成长。”
她将这定义为成长,因为不这样她就没办法自洽。
可她希望看到的却是拒绝“成长”的青年,她的心底始终执拗的希望有那么一个人能坚持到底。
斗笠终于被接过,她哀伤地看着应齐岳。
“你,为什么?”
闻皎摇了摇头,经过他离开了。
应齐岳目送着她的背影,他得罪的人太多,可有能力让他落到这般田地的人,不超过一手之数,直觉告诉他不是闻皎。
能让对方这么整他的,大概是一月前那起流民伤人事件背后的主子——
有个叫贾阿大的木工吃醉酒打死了人,旁人都说他是地痞无赖,常在城南的几个坊中活动,却没有京城的户籍。那木工铺子他去瞧过,里头做木工的人生的高大,都是练家子,只怕是谁家豢养的打手。
可需要不动声色豢养打手的,只能是权贵隐藏的私兵。
他查了那铺子的地契,主人名唤秦宵,秦家在京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只是没有这样做的需要。
待要再查,他已被人诬陷贪墨。
账册钱财,样样俱全,将他抓了个“人赃俱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