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岁知道自己偶尔会犯疯病。
一开始是会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听到一些令人厌烦的话,后来是梦中总会重复闪回几个陌生的片段。直到后来有一天,他猛然睁眼,发觉自己正满身是血地站在一地残尸中央,手中的离恨刀因吸收了足够的血,正发出满足的嗡鸣声。
也是从那天开始,裴知岁意识到了自己身上的不对劲。
起先裴知岁对这些“不对劲”并没有太过在意。在他看来,每一日都殚精竭虑地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日日如履薄冰,夜夜如临深渊,不疯才是怪事。
那时他还没当上南渊主,每日游走在南渊的各种势力中,满心算计着怎么一刀要了当时的南渊主的性命,这偶尔发作的疯病实在不值一提。后来他入主南渊,要解决的麻烦事更是一个接着一个,便将这小小的插曲抛之脑后了。
直到裴知岁失去意识的次数越来越多,且每一次清醒过来时,他都能感到离恨刀身上的封印又松动了一点,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闭关了一月,在自己的识海中一寸一寸地找过去,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不速之客被他发现时倒是十分从容,还装模作样地将自己介绍了一番。他坦言自己是个千年前的邪魔,遭人暗算,差点便灰飞烟灭,好在有一片灵魂碎片藏进了离恨刀中,时过千年才得以苏醒。邪魔一边说,一边拍拍胸脯,说他若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统一修真界,届时定不会亏待于他。
见他说得斗志昂扬,裴知岁也好脾气地听他讲话。
随着邪魔最后一个字说完,裴知岁笑眯眯地应和几声,随即抬手毫不留情地一拳揍了上去。
然后他便发现,这所谓的邪魔弱得仿佛一座瓷娃娃,几拳下去便要碎成一地渣滓。
但就是这样一个弱得要死的邪魔,却是导致他时不时犯疯病的罪魁祸首。而更加古怪的是,裴知岁发现他竟无法将邪魔清出自己的识海。
邪魔仿佛一颗种子,以他难以想象的速度在识海中生根发芽,甚至隐隐有想要取代他这个主人的念头,只是碍于裴知岁强大的力量而一直无法得手。
裴知岁无法除掉它,便只好武力压制。每次被裴知岁揍上一顿,邪魔便会安生几个月,然后又开始蠢蠢欲动,然后又被裴知岁镇压,如此循环往复,倒也相安无事了许久。
直到有一天,它发现裴知岁向来牢固如寒铁的心神竟在一瞬间出现了一丝动摇。
即使转瞬即逝,但依旧被邪魔捕捉到,成为了他手中妄图吞噬裴知岁的小小筹码。
这个筹码,是一个叫做楚寒衣的剑修。
邪魔仿若闻到肉香的鬣狗,迅猛而贪婪,想要一口一口咬下裴知岁的血肉。他幻化成那个剑修,学着他的模样,日日夜夜出现在裴知岁的识海中。
邪魔顶着那张淡漠面容,歇斯底里地诅咒、怨恨,情绪到了极致时甚至扬言要杀了所有人。但随后他又恢复了安静的模样,眉眼低垂,语气平淡的同裴知岁闲聊,哪怕裴知岁不理他,它依旧自顾自地说着。
偶尔,它也会顶着那张脸向裴知岁哭诉,甚至于引诱。
裴知岁对此厌烦透顶。有一段日子里,他甚至无时无刻都在想如何才能将这邪魔挫骨扬灰,为此甚至咬着牙将临渊十二城中的禁书翻了个遍,可惜没能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裴知岁其实很奇怪邪魔为何会坚持于顶着楚寒衣的壳子在他识海中晃悠,他更不知道是自己一瞬的动摇,给了邪魔以此能够撬动他心神的错觉。
他只当是邪魔疯了,见楚寒衣的容貌俊朗便偷过来自己用。邪魔顶着那张脸在识海中发疯,裴知岁便冷眼看着,心烦意乱之下,落下的拳头更重了。
被裴知岁如此狠狠收拾了一番,邪魔也顿悟了,眼前这根本是个没心的人,什么一瞬间的动摇,或许只是它在离恨刀中关久了产生的错觉。
它为此消极了一阵,好一阵没有出现在裴知岁的识海。
他本以为邪魔从此便不再折腾了,却没想到它带给自己的影响远不止于此。
之后的几年里,他行事愈发偏激,也更加极端,甚至凭着一己之力打破了南渊与北域之间脆弱的平衡,十方业火烧了北域整整三年之久,身上担的业障越来越多。
邪魔不再是邪魔,反倒成了他的心魔。
在偶尔偶尔的清醒的时候,裴知岁也会想,纵使他厌恶天道,一个劲的同天道唱反调,但似乎在冥冥之中,他仍不受控地按着天道为他铺下的道路一步步走着,仿佛命中注定,他就该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他仿佛那只温水中的青蛙,哪怕折腾的再剧烈,也翻不出天道的掌心。
但偏偏裴知岁最恨受制于人、身不由己。
于是他作了一个局,算天算地算人心。他将性命当作自己唯一的筹码,赌得便是楚寒衣对他的感情。
这份感情可以是怜惜,可以是同情,甚至于怜悯,什么都行。
只要能动摇楚寒衣哪怕一分一毫,他就不会血本无归。
而从他重生这个结果来看,他非但没有血本无归,与之相反,他似乎赢的彻底,一切都按照着他预想中的发展。
很少人知道,其实天枢古钟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这由梧桐神木制成的神器,的确有着回溯时间之能。只不过唯有世间至纯至臻之心,才能解开神器的禁制,从而驱使古钟。
而楚寒衣,便恰好符合这神器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