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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一片沉默,但蒋徵敏锐的耳朵却捕捉到了一阵非常细微的衣料摩擦的沙沙声。
陈聿怀略做思忖,然后抬头对着空空如也的土墙头说:“我们是一起的,你不用害怕。”
这下却连那点儿微小的动静都没有了。
陈聿怀没再留恋,一把抓住蒋徵的手腕,拽着人就要往外走:“蒋队,我们回去吧。”
“别走!”
微弱的声音从土墙后面传来。
过了几秒,才从墙头后面探出一个脑袋来,尽管光线很暗,但蒋徵敢肯定,那是一个小孩儿。
是个很小的男孩儿,很瘦很矮小,目测不会超过十岁,一双黑葡萄似的圆眼睛看向他们的目光是怯生生的,眼神躲闪,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还能察觉到他好像在发抖。
小孩好像好容易鼓足了勇气,才闷声道:“帮帮我。”
他声音太小了,小到蒋徵也不自觉跟着压低了声音:“告诉我们,该怎么帮你?”
小孩可能年纪实在是太小了,还不足以很顺畅地与成年人沟通,只兀自说着:“求求你,求求你们……”
他越说越着急,可来回来去就只重复这两句话。
陈聿怀走过去,抬手轻轻抚在男孩冰凉的手背上,安抚道:“别慌,你知道我们是谁,才悄悄跟过去的对不对?所以你也知道,有我们在,你什么都不用害怕,看着我的眼睛,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偷偷去找我们?”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帮帮我,帮帮我姐姐好不好……”小孩急得声音里都带了点儿哭腔,一边抽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叫……我叫……”
“时佑!”
院子里突然炸起一个浑厚的男声,小孩瞬间吓得脸色一僵,紧接着浑身一抖,脚底下踩着的东西就失去了平衡,瓶瓶罐罐的哗啦啦倒了一地。
“大晚上的,偷跑出去干什么!找死是不是?!”那个男人的声音迅速逼近,然后就爆发出小孩凄厉的哭喊声。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老子的话都能当耳旁风,想造反啊你!给我滚回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来!”
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再次从墙头探出来的时候,陈聿怀与蒋徵两人已经拐进了更偏僻的角落里。
两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直到清晰地听到关门落锁的声音,才稍稍松了口气。
“走吧。”蒋徵的脸隐没在暗处,看不清楚神色。
“你就这么不管了?”陈聿怀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波动。
“管?你想怎么管?以什么理由管?”
“家暴,或者……虐待儿童什么的……而且你刚才没听到么,他在求救,因为你是警察他才会对你无条件信任的,你真就这么放任不管了?”
不知为什么,蒋徵似乎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些许拼命压抑着的情绪,激动?战栗?或者是……别的什么他所未知的东西?
陈聿怀似乎很在意那个小孩,这是蒋徵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这种情绪。
“你亲眼看见了?还是那个男的亲口跟你说了?光听一个小孩的一面之词你能判断出什么?更何况以刚才那孩子的状况也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沟通。”
蒋徵抬起一边的眉梢,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嘲弄:“就算我们现在去敲门,你怎么跟人家解释你为什么……我看看,对,凌晨四点半站在这儿偷听人家墙角?梦游还能组团么?”
陈聿怀换下了平时那副软弱的面具,此时直视蒋徵的眼神,眼底几乎能结出一层冰霜来。
他挑衅似的无声说了两个字,不看口型都知道一定是个骂人的脏词儿,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你敢骂你领导?”
“!”
陈聿怀刚才走的太急,完全忘了自己脚上还有伤,刚踏出去一步,右脚就因为剧烈的疼痛而突然一软,陈聿怀整个人就结结实实地趴在了地上。
“……现世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跟你领导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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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险队紧赶慢赶地在第二天一早把出村的公路打通了,只是石桥被彻底压断了,里头的人也只能开车再绕一段路。
临走前,蒋徵在客厅的茶几底下压了一叠纸币,也没有当面跟村长打招呼——他不想昨天进村时的轰动再上演一遍——就先行领着人离开了。
车里的气氛就更加诡异了,陈聿怀一想到昨天当着蒋徵的面摔了个嘴啃泥,最后还是蒋徵背他回去的,就更不愿意搭理他了。
蒋徵是一宿没合眼,边开车边打哈欠,油门踩到飞起,不断在超速边缘来回试探,也没空理会他在闹什么别扭,因而两人这一路虽然尴尬,倒也还算相安无事。
彭婉在路上就等不及要夺命连环call把法医室的实习生叫过来紧急开工了,一踏进支队大楼就换上白大褂,带着昨晚搜集来的物证一头钻进了法医室里。
“啧啧啧,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唐见山昨晚睡得鼾声震天响,怕是房子塌了都叫不醒他,今早起来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的,指指点点道:“瞅瞅,这黑眼圈,这红血丝,老实交代,你俩昨晚背着我们干嘛去了!”
蒋徵理都没理,砰的一声甩上支队长办公室大门就补觉去了,眼瞅着唐见山就要去祸害好好同事陈聿怀,后者脚底抹油就要开溜:“我出去买点早饭回来……”
离分局不远有条长街,早上八九点钟,正是街上早市最热闹的时候,各式各样的摊位沿着街道两边延伸,人流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狗吠声和谈笑声交织在一起,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各式早点的香气。
陈聿怀缩手缩脚地溜达在人群里,他喜欢这种鲜活的市井气息,但因为杵着拐杖,走到哪儿都得被人撇一眼。
“哎,帅哥,”一个早餐摊老板见有来了个生面孔,朝他招手,笑呵呵地招呼道:“腿脚不方便啊?进来坐坐吧,尝尝咱家刚蒸出来的包子馅儿饼,荤的素的都有。”
陈聿怀正巧肚子也饿了,便应声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
他随手点了一屉蒸饺和一杯豆浆,想了想,又额外要了几袋煎饼和包子,准备回去之前打包带走。
店里生意很不错,门口的大蒸笼就没闲下来过,盖子一揭,白色的雾气就蒸腾起来,陈聿怀塞了一口饺子,眼前氤氲的雾气渐渐散开,他就看到了一个身影,咀嚼的动作就这么定住了。
街对面,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女孩,二十出头,侧对着他,正仰头在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自然卷的浅茶色长发几乎齐腰,半张脸埋在羊毛围巾里,笑起来时眉眼像一弯月牙,
那是一双和沈萍一模一样的眼睛。
是魏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