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我拍拍小心脏。
为摆脱烫手的可口可乐如释重负,也为逃跑似的远离011而暗自心虚。
但很快我变得理直气壮——
对我来说,那罐可乐是布伦纳博士的锁链。
对011来说,它却只是一罐气泡饮料,没有任何附加意义,只是一件「礼物」。
如果她明白可乐为什么好喝,那一定很有意思。
布伦纳博士的表情一定也很有意思。
如果她不明白……
我跳上床拥住小被子,表情安详的躺下,闭上眼睛。
哎呀,专业的彼得会告诉她的。
.
当我醒过来时,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凌乱又嘈杂的梦。
至于梦的内容,我忘了。
唯一记得的,是类似一团絮状物被风轻轻摇曳快要飞走的感觉,让人心里的空洞愈发扩大。
也许是别人的记忆碎片在我睡着时回放。
这很正常,翻了太多的垃圾堆,看了太多的记忆就会受到一些奇奇怪怪却无关紧要的影响。
放任思绪飘散了一会,我瞄向走廊上的时间。
下午三点。
是彩虹室的开放时间。
我想去搭建积木塔然后弄塌它,但床阻止了我。
它义正言辞的告诉我:人应该选择让自己舒适的方式。
于是我不再试图挣扎,又往被子里缩了缩——绝不是我想逃避,也绝不是担心一旦搭起积木塔,彼得就像有读心术一样快速出现加入进来,或者再也不加入。
对,我更想一个人静静呆着,花时间去解开一个让我着迷的谜题。
比如,布伦纳博士藏得极深的渴望。
那是什么?
抓心挠肝的求知欲每时每刻都在折磨我,却又使我获得某种愉悦:我快要挖出来了。
我甚至开始迫不及待地设想——
我应该如何为他织造一场精美绝伦的美梦,在他沉溺其中时给他最有力的一击,使他痛苦,使他变得脆弱无力。
但这不是结束。
我还要——
一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在床上打了滚,兴奋得灵魂都在颤抖。
还要像个礼貌的孩子轻轻敲开他的门,一点一点吃掉他。
可还差一点。
我得非常有耐心,在那些藏着秘密的诸多门里,逆着时间走很远,抓着那点拼图碎片抽丝剥茧,循着蛛丝马迹一直向前,向前……
走到二十几年前。
那时候布伦纳博士还年轻,还没有得到001,最重要的实验记录在霍金斯实验室还留存档案……得再往前,往前……想着想着,我又睡了过去。
等我睡醒,已经错过晚餐。
训练员咔嚓锁门的声音由近及远,我懒洋洋的躺在床上,肚子开始咕噜咕噜的叫。
我饿了。
铁床下面,一个蒙尘的纸箱轻轻移出来。
我翻身卧在床上往下看,呼呼吹走灰尘,打开箱子,露出里面的零食。
巧克力,花生味威化饼干,橘子味夹心糖豆……
手指点点这个,又点点那个,一时间我的选择困难症犯了。当我点到威化饼干时,倒悬的视野里,002鬼鬼祟祟却动作极快的从我门口路过。
然后是003、004、005。
我抬起头晃晃脑袋。
为什么他们能在门禁时间偷溜出来?怎么做到的?又准备去做什么?
对他们的兴趣很好转移了我的选择焦虑,我放下手中的零食,发动心灵视野——
去搞破坏,一定很有意思。
结果,我看到了什么?
避无可避的画面一下子闯进我的视野范围。
来的猝不及防,一点准备的时间也不给我,从不顾及我的个人意愿,如同坐上刹不住的小推车一路向下冲刺,呼啸着从走廊冲进彩虹室旁边的测验间,冲进了布伦纳博士教训彼得的现场。
“求你了!爸爸!”
“滋滋——”
“不要这样做!”
“滋滋滋————”
……
明明离我那么远。
……
明明测验室的里间隔音一向不错,我的心灵视野听不到那么远的声音。
但彼得被两名训练员熟练按住,一下又一下被滋滋所发出的痛苦喊叫,挣扎求饶……仿佛就在我耳边炸响,轰隆隆的,一声又一声,震得我头晕目眩,小脑袋嗡嗡,连自己下意识做了什么也不知道。
等我再次看清楚,两名训练员已经倒在地上,脑袋消失不见。
啊,我记起来了。
他们的头颅就像多汁的番茄一样砰的炸开,红色的果酱混着粉色肉块和白色骨片,把小小的里间泼洒成一副颜色艳丽的画。
一左一右。
十分对称。
好像一双张开的燃烧的翅膀!
它轻轻盖在彼得不平整的白色制服上,黯淡且凌乱的金发上,浸润眼泪奄奄一息的蓝眼睛里……盖在窄小的里间的四面墙上,盖在一整面透明的玻璃观察窗上,似挑衅般从另一端那张苍老平静的脸上缓缓滑落。
被视野包裹住的这片狭小空间,安静燃烧着。
我挥舞着触手松开这片空间餍足地往回爬,尾尖扫过门口偷看的011——她的身体冷得像冰块,被害怕攫取了所有心神。
我似乎吓到了她。
于是歉意的扯扯她的衣角,提醒她要被爸爸看到在走廊闲逛啦。
然后巡视领地般在走廊绕了一圈,却再也找不到最初的目标002,只能慢吞吞游回7号房间。
从门缝里穿过,一点点爬上纸箱,在那堆有着华丽包装的零食上缩成一小团湿漉漉的血泊。
滴答。
滴答。
滴答。
鼻血止不住的向下滴落。
我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
眯眼看着天花板上那轮惨白的太阳。
左手伸进枕头下,摸出一张纸巾淡定的捏住鼻子。
我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布伦纳博士命人打开我的门锁,走进7号房间时,我丝毫不惊讶于他找到我的速度。
他的目光从床下零食箱里的血迹滑过,落在我脸上,一语不发。
“我没擦干净吗?”我困惑地问。
他没有说话。
我爬起来,端端正正的用纸巾再擦了一遍,寻求夸耀似的仰起脸,“现在呢,爸爸?”
他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掏出手帕把我脸上残余的痕迹一一擦净,动作轻柔,像在擦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说话的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你不应该这样做,把珍贵的力量消耗在无关紧要的事上。”
无关紧要。
这个词差点激怒我,那可是我非常非常重要的小狗……不,是男妈妈,他有着一头柔软的金发和一个温暖的怀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