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述点点头,去厨房洗了几双干净筷子,打好米饭一起端出来。
林成责和柳薇的公司这几年势头大好,半投资半需要地买了几套学区房。
考上洛城一中不久后,林延述便在阮湘的建议下搬来这里,一是离学校近,二是私心想躲他们躲得远一些。
三人围坐在饭桌前,一语不发,各自沉默的吃着,饭菜是热气腾腾的,他们一家人却积不相能。
兴许是觉得尴尬,柳薇往他碗里夹了片菠菜,问道:“国内高中学习压力大不大?”
林延述配了一大块米才勉强咽下那口菠菜,喝了口水漱嘴:“还行。”
他眼神不由自主看向桌子上的几道菜肴,红烧肉、糖醋鱼、清炒菠菜、烧茄子。
柳薇的厨艺很好,烧得菜色香味俱全,只是这里没有一道是他喜欢吃的,但也不能全怪他们,是他从来没说过。
因为他的弟弟林桦越爱吃,所以他们便默认林延述也会喜欢,即使他每次都吃得很少也从不过问,因为根本没人在意过他。
“多吃点菜。”柳薇朝他笑笑,又夹了一大筷子菠菜在他碗里,“专门做了你跟桦越都爱吃的菠菜。”
林延述勉强笑了笑,沉默地吃着米,味同嚼蜡。
他不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但多半是有事需要他,不然也不会特意前来,毕竟在这个家里他一直都是透明人。
吃完饭后,林延述收拾好碗筷去刷碗,听见柳薇和林成责小声嘀咕什么,他本能地一阵烦躁。
林延述擦干净手,又削去几个水果摆了个精致的果盘,端着走出厨房时,林成责正站在阳台上观察他养得两只鹦鹉。
瞧见他出来,林成责缓步走到林延述面前,皱着眉头审视着他,对于自己这个大儿子,因为一些原因,他一直不是很满意。
他语气严肃,命令般说道:“桦越过段时间就从国外回来了,你抽个时间把主卧打扫一下,到时候他会搬过来。”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早该想到的,林延述把果盘放在茶几上。
只是他没想到就连吃饭时那句客套地问他“学习压力大吗”都不是纯粹的关心。
“这种事雇个保姆就行了,延述还要学习呢。”柳薇瞧他神色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
“保姆打扫得再干净也是外人,哪有他这个做哥哥的亲自收拾有心意?”
林延述“哦”了声,冷淡地看着面前这个名为父亲的男人:“还有别的事吩咐吗?”
“你弟两年没回来了,到时候多带着他在周边逛逛熟悉一下。”
“他回来上哪个高中?”
“承云。”
果不其然,上的是他们这里最好的私立高中。林延述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情,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下去。
“我知道了。”林延述面无表情地推开自己的房门,“我还有作业没有做,你们要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
“等等。”林成责叫住他,“还有你的那两只鸟。”
他略带嫌恶地看着阳台上那两只白毛黄色冠羽的玄凤鹦鹉,态度强硬,不容置喙道:“叽叽喳喳的,桦越回来前趁早扔掉。”
林延述握住门把的手猛然攥紧,手背上青筋显露:“绝不可能。”
“那或者把鸟先送去别人家寄养几天呢?”柳薇说,“刚刚你爸发消息问过桦越了,你弟弟实在不喜欢鸟,他也就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等承云那边的房子装修好他就搬过去了。”
“不行的妈,这个鸟是我朋友送……”
“玩物丧志!”林成责的突然厉喝打断了林延述还没说完的话。
男人眉头紧锁:“你现在的首要目标是学习,到底要我说你几次?!”
林延述冷笑一声,因为他的这句话心头愤懑瞬间浪潮般全部涌出:“养两只鸟就玩物丧志了?”
他反唇相讥:“林桦越在国外养得那条差点咬死人的蛇不是你们出资买的?你们跟在后面擦屁股赔过多少次钱需要我提醒一下吗?”
“到底是嫌我玩物丧志,还是怕鸟叨扰了你们的好儿子,你们和我都心知肚明,不用费心思找借口打着为我好的名义。”
“林延述!你敢再说一遍!”男人表情震怒,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他胸口剧烈起伏,一只手正打算高高扬起,却又被柳薇在半空中硬生生劫住。
“延述,我们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看你一次,你这是干什么?赶紧跟你爸爸道歉!”柳薇焦急地劝道。
看我?林延述想,多可笑。
他们此行的目的明明三人都一清二楚,却还要强行冠上一个为他的名头。
腰上的伤痕似乎又在隐隐作痛,看着面前自己所谓“父亲”的神情,母亲表面维护实则责怪的话语,林延述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算了,反正都习惯了不是吗。
于是他低下头,咽玻璃一般咽下心口的浊气。
他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妥协,只知道“对不起”三个字吐出来的瞬间,自己的喉咙被碎玻璃割得鲜血淋漓。
回到房间时,林延述从抽屉里随手拨开一个老旧的俄罗斯套娃,拿出了藏在下面被倒扣的全家福。
背景在一家游乐园,一对夫妻抱着怀里的小男孩站在摩天轮前满脸笑容。
幸福、和谐、美满的一家三口。
只是视线往下扫去,女人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年龄稍大一些的男孩,他正不知所措地看着镜头,让这本该完美无缺的构图有了瑕疵。
怀里被抱着的男孩是他的亲弟弟,林桦越,而站在角落里格格不入的男孩则是他。
据说林桦越原本是要叫林桦月,但林成责觉得月字太漂亮,不适合男孩子,办出生证时硬是把月改成了越。
超越的越。
要超越谁,显而易见。
等他再出去时,林成责和柳薇已经离开了。
从始至终,除了那顿沉默的饭菜,以及吩咐和责怪外,林延述甚至连一句多余的问候都没有收到过。
茶几上放着张冷冰冰的银行卡,林延述随手放在电视柜上拉开书包,拿出那瓶可乐,想也不想地随手拧开。
可乐经过一天的颠簸,二氧化碳混合着黑色液体霎时喷涌而出,洒满他整个掌心。
林延述失笑一声,举起饮料瓶仰头灌了几口,水渍顺着瓶身从底部滴在脖颈,顺流进锁骨中央。
喉结上下滚动着辅助吞咽,辛辣的感觉让林延述恍惚一瞬,以为他是在喝酒,但回甘却很甜,把喉头里尚存的苦涩全部一扫而空。
他抹了把唇角,把剩余的饮料全部倒进了那份他亲自用心摆好的果盘里,那份从始至终没有人在意的果盘里。
阳台上的鹦鹉仿佛感受到什么,挥动着翅膀蹩脚地大声叫道:“好!好!”
下一秒,电话铃声突兀响起,林延述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人——林桦越。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8月13日。
昊天出华月,茂林延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