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国官府没有直接公开各州郡的税收数据,民间自有人通过各处门路,整理贩卖,蔚然成风,背后自是最高权力的默许。
人呐,废了力气买来、淘弄来的东西总会当成宝贝,光明正大给别人看的,都成了面子,充面子的东西总要作假,就不可信了。
说着话,韦祎听见罗易被冻得声音发颤,或是讲起了百年前桓国之事,激动所致。
“今日之源州,相比当年之垣国,胜出百倍,当年的垣国国民却见不到,连他们的后代都没有了。”罗易咬牙。
“对垣国当日的军民来讲,大齐才是恶人,依照他们的想法,寺庙被拆,妇女委身外族,不如死。”
“若他们归顺,大齐会烧杀掳掠吗?”
“不会,禁掳掠百姓是始皇帝立军第一铁则。”
“所以啊,他们何必愚昧至死。”
今日的源州之民,从汉地一批一批移居而来,将过百年,彻底扎根。另有来往的异国人、商贾定居,愈发繁华。
“为自己的气节而死,即使是愚昧,也随他们吧。其实,亦是始皇帝的军队不善巧言利诱,致他们负隅顽抗。有垣国之哀为前车之鉴,现在将官们都要学劝降技巧,每支军队都设有抚民官。”
五年前稞国之战时,本没想要攻进稞国境内,决定攻入境内前,特调抚民官奔袭前来。
听见身边那人不说话了,“你是不是冷?”韦祎试探着问。
“还好。”她答。
“你看看,你为何要来?”
咦?本是随便说一句,为何她心跳突然加快了?听在耳朵里就是砰地一声,引得韦祎自己的心跳跟着快了半拍。好生奇怪,她因何紧张?
我刚才问她,你为何要来。
此行怪事颇多,每次都算是顺利化解,难不成,她与我同行,真的别有目的?
既然她没说,就是不方便问。
发觉了装作没发觉是韦祎的拿手好戏,出来这么多年,总归是练出来了,接着说下去:“吃苦赶路就不说了,又是被人绑架,又是遇到叛军,还要风餐露宿。”
“这都不算什么。常有酸腐文人掉书袋说什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走这一趟是赚到了,若不来,一个小百姓,哪里能见到叛军围攻的场景啊。”
“叛军围攻……有什么可看的。”韦祎继续提刚才的话题,“你冷吧,都发抖了。”
罗易似是无意识地随口回答了一句:“无妨,不冷。”
惯性喜怒不形于色,若她自己不说出来心情如何、在想什么,总归是猜不出来,偶尔能察觉一二,又不好提问。
她明明就站在我身旁,却好似离得很远,遥不可及。
伸手,光明正大地在罗易眼前慢慢伸过去,往罗易的袖子里探。她正把双手袖在身前,探进去摸一把,双手冰冰凉。
就没急着抽出手来。
“暖和多了,你倒是恒温。”
“你都发抖了,为何不承认自己冷?”韦祎问,罗易刚才否认了两次。
“承认了又如何,他们刚出去捡柴,篝火没那么快生起来。”
有道理。
也不对啊,这不有我在呢?放在话本戏文里,此时应该温暖相拥。
凡是浪漫的桥段到了自己这里总是能变味道,究竟是哪里不对?
遥望山外的归良郡的灯火,回神,往日一般的狡黠神色:“刚才你问我为何要来,我心跳变快了,你听出来了?”
“听到了。”
“可生疑心?为何不问我?”
“听到了与生疑心并无必然关联,更谈不上要问你。”韦祎变得小心翼翼了。
“嗯,”罗易点点头,随即下定论:“你问了我也不告诉你。”
心中暗惊,她发觉自己心跳加快之后便能意识到我可以听见,即使我没有发出疑问,也绝不心存侥幸,要立刻点破此事。这么警觉做什么?
“至少冷可以告诉我。”韦祎决定争取一下,发挥主观能动性,尽力向浪漫桥段靠拢。
罗易则背道而驰,随口敷衍:“嗯,喔。”
银州的州府归良城里,另一番景象。
一行人夜里都没怎么睡成,天蒙蒙亮时出发赶路,午后时分,从归良郡的东门进了城。
夜里受冻,所有人都急着找落脚之地,赶快洗漱歇息。
“客人们,你们这一队也是被地图传闻给骗了吧,地图上讲从丕州边上到我们归良只需一日,其实要翻山,至少需要一日半的马程,拉着马车翻山更慢了,得十二个时辰,哈哈!”城门口茶摊上的小二笑嘻嘻地给他们斟茶。
经常有来往行人被地图上的距离给骗了,不得不留在山里过一夜。
“喝完茶,我们去找间客栈。”
“逸希姐姐,归良有没有罗氏的客栈?”云攸纾问。
“罗氏的客栈,大齐的东部多些,到了西部就少了,再就是南宁国的芙京和上阳有几家,北燕的东部商道和星都城有几家,还未开到其他地方去,西部和北方是镖局多。”
走在归良郡的街道上,两旁的房屋已非中原风格,都是灰褐色的二、三层小楼,外墙涂抹艳色花纹,悬挂朱红色、湖蓝色的大幅布条流苏,鲜艳夺目。
“中原腹地见不到这样多的小楼。”四顾,发觉这里几乎没有一间中原常见的深深宅院,都是楼,反而是中原腹地不爱盖楼,工艺已经能把楼造出五层以上,多作为赏景台、哨塔、钟楼之用,不喜居住于楼中。
“银州山多地少,山间的平地就这么一点,自然要提高利用率,盖小楼正合适。”
新到一城,都是没见过的景象,兴致勃勃从城门走到城中心,“这街上为何这么多车店和客栈?”
罗易:“听说,与之前路过的丕州不同,丕州平原引人流连,见之忘返。银州只是纵横交通当中的一站,山民放牧、采摘草药维生,少有耕地,无人愿意驻足。所以说,这地方客栈多,又因为有贵金属矿藏,作坊多,镖队也多。”
没什么别的了。路过郡守府和州太守府,这两处地方显眼,普普通通的大宅院,却在银州难得。
“找客栈吧,我看,都差不多。”韦祎说,到了这里就不用去官府拜会,稍微住一晚上,明早出发。
“逸希姐姐,他说的不对,这里是开客栈的好地方啊,刚才走了几家,都是一样的,一楼大通铺,二楼单间客房,后院是仓库,店主人家都住在店里头,这可不够好,咱们东海的客栈,哪里有大通铺和单间房开在一起的?院子也小,人在楼上,一开窗户后院就是马,什么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