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回眸望去,那人已经不见了。
……
杨柳又过了几天平静的生活。
直到贺清下值回来,杨柳问:“今天怎么这么晚?”
“宫里有宫宴,”贺清有些歉意,“要你和我一起去。今日长官留我交代了宫中的忌讳,等会儿我说与你听。”
杨柳不爱去宴席上,但也知道这不是他能决定的,遂也欣然应允,“一晚上罢了,你莫急。”
宫宴那日,倒也热闹。不过贺清只是个小官,席次很靠后,周围基本都是衙署里的熟人。他们的官职,本来够不上上朝,但因性质特殊,又是新法设立的新部门,律例也在调整,许多越制的行为,也无人说什么。
便如宫宴,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若不是受倚重,恐怕也不够格参加。
等贺清给上官和同僚敬完酒,带着酒气回来,杨柳皱眉,“空腹饮酒伤身,你吃些菜压一压。”
他大抵有些醉了,面染红晕,在案下扣着杨柳的手,“你喂我。”
在外面,杨柳也愿意配合他几分。然而方才夹了一块酱瓜,贺清的上峰便来了,道是陛下召见御史都往宣政殿里走一遭。
“醒醒,”杨柳拿湿帕子拍在贺清脸上,低声道,“你还醉着,等会儿少说话,不问你就不要答。”
贺清顺着点头。他只是小酌几杯,看起来脸热罢了,“你若是闷,就到外面透透气。”
杨柳应了,目送他离去。
贺清同僚的家眷们很热情,还拉着她要来个指腹为婚,杨柳招架不住,装醉出去了。
湖风清凉,杨柳路上遇见不少出来透气的夫人贵女,央宫人寻了个清净的地方,托腮半倚在凉亭石桌上小憩。
洛丘上,萧策安眺望这方,抬手示意宫人守在四周,踱步而来。
她今日着一袭豆绿色襦裙,似疲累至极,眉间还笼着愁绪,愈发衬得雪肤乌发,汗湿香云透。
萧策安唇角不禁带出一丝笑。
可什么都还没让她做呢,只是在宴上交谈用膳,又出来透透气,就累成这样。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动人心弦,便是静静坐着,也叫人移不开目光,莫不是天生来克他的不成。
下一瞬,杨柳睁开眸子,眸中闪过惊惶。
萧策安顺势落座于杨柳身侧,自然而然地覆上杨柳手背,“夫人安好否?”
杨柳冷声道:“放开。”
萧策安垂眸看杨柳,“多日不见,夫人竟如此心狠。”每一次见她,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沸腾,恨不得将她蹂入他的骨血,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杨柳:“我已为人妇,请您自重。”
往日里,并非没有人来表明心迹。杨柳用贺清作筏,贺清也借杨柳说事,二人都落得清净。
萧策安一笑:“无妨。”
杨柳噌得站起来,目光触及四周静立的侍卫,被萧策安按肩坐下,“你是谁?”
萧策安抬眉:“夫人以为呢?”
玄衣纁裳,纹山川日月之章,贵气华美。身处禁廷,如此无礼,宫人却都视而不见。
杨柳面色泛白,肩膀轻颤,心神不宁。
萧策安手撘在杨柳薄肩上,作势要将人往怀里揽,“昔年夫人年少,为人所蒙骗,不慎失足,朕心甚痛。苍天有眼,朕与夫人重逢,幸甚至哉。”
杨柳没心思去拜他,一把拍开他的手,心绪尚未平定,目中满是迷惘无措。
萧策安泛起怜意,未再动作,“他之功过是非,皆在夫人一念之间。改日朕再与夫人相会,就此别过。”
……
贺清归席,得知杨柳已提前离开,并未多想,只当她累了。
归家时,方才跨进耳房门槛,就被杨柳抱了个满怀,为她手上的温凉一惊,“阿柳,怎么这么冷?”
杨柳死死抱着贺清,脸颊埋在他肩头,泪水如断珠一般,烫得贺清心如刀绞。
感受着贺清轻柔的安抚,杨柳抬起潮红含泪的脸,“我们回宁州吧,我不要在京城,我讨厌这里。”
贺清带杨柳到榻边坐下,抬指擦泪,“阿柳,我们不能回去。”
“为什么?”杨柳满眸泪水,“你不喜欢这里,我也不喜欢这里,我们为什么非要待在这个令人讨厌的地方。”
贺清无奈,只得道:“我们来京城,是为找你爹娘。待寻得一年半载,若是依旧得不到消息,我就辞官,我们回宁州去,再也不踏入官场。”
杨柳泪水更汹涌,睁大眼睛不让泪水滚落,抬袖胡乱擦去,“我不找他们。”
贺清温声道:“我替你找。”
他转身去温帕子,拿来给杨柳擦脸上的泪痕。自三年前刘氏夫妇作乱起,杨柳待那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便有些执念,既排斥又期许,既痛恨又渴慕。
杨柳不提,也不许贺清提,贺清却无法视而不见。若如今不寻,待杨柳爹娘百年之后,他又如何能看杨柳痛苦万分?届时又该到何处寻亲?
替杨柳掖好被角,见她眼角还是红着,止不住落泪,贺清哄道:“很快的。若是寻不见,便只当他们早早地殁了,我们回宁州,立两道牌位,好好过我们的日子。”
自相识起,贺清就没怎么见杨柳落过泪,在一起后更是捧着,见她今夜流的泪比过往十几年加起来都多,自是揪心不已。
“早些歇息。”
杨柳拉住他衣袖,“你在这里陪我。”
贺清一愣,旋即吹灭蜡烛,躺在杨柳身侧,感到杨柳正扣住他手指,心头柔软。
杨柳已经习惯了有贺清在的生活。
早晨睡眼惺忪醒来时,他已经备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虽不是珍馐美馔,却道道都是用心做出的,可口美味。
休沐时,他们一起看书、辩道、泛舟、采药……在宁州时,他们能做的更多。到了京城,贺清要上值,杨柳每日看完书,会热好饭菜,习惯性地等他归家,等他给她带京中时兴的小食奇玩。
对杨柳而言,贺清就像是另一个她,不可分割。一想到要与贺清被迫分离,与另一个可怕又陌生的人耳鬓厮磨、日日相对,兴许最终死于非命,杨柳便止不住颤抖。
那些杨柳行路时砸来的纸团、相处时被以各种理由引走的贺清、与贺清夜间闲话时愈大的风声和石子落地声、犬吠声……一切的一切,杨柳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借以麻痹自己,不去想来自那人的警告。
杨柳只想和贺清永远这么平淡温馨地生活下去,杨柳根本就抽不出也不愿意去想,那人的容忍是否到了极限,他说的改日再来寻她,又是哪日?
她不许期许地想,这么久,也许他早就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