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父亲背上一柄长剑,一手玄镖杀得几乎看不见镖身。全是淋漓的血。
断.指.残.身横尸遍野,火光滔天燃起重重烈火。四周阁楼早已被夷为平地,小溪吓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看见之前那个站在母亲身后带着面具吹口琴的男人被击得倒在地上。
他的头颅被父亲一下抓在手里,百里焰用手里的玄镖引出肩上的毒蛇,钻入男人体内,随即便见他的身体像蠕虫一般剧烈地颤动,过后便怎么也不动了。
男人被生不如死地吊着一口气,最后同样深红的眼珠先一步爆了出来,随后整个人面色极其痛苦地愈发狰狞。终是砰的一声爆体而亡,炸成了一团浆水。
自那声剧烈的声响过后,之前钻进去的那条蛇则乖觉地蹭到父亲腿边嘶嘶地吐起了信子。而他的脚边,还躺着几具不同的身体。素莲医者和玄镖圣手。百里溪自然是认得。以前他们回药师谷,祖父和祖母还抱着他堆过雪人。
事情的真相一点点从碎片中拼接起来,南北两国交战。羌族人中有一巫师不知从哪儿得知一古方残片,是百里焰当时以毒攻毒的方子下篇。其上详细记载了一邪术。原是身中蛇毒之人都会在听到口琴所奏之音曲后头痛欲裂,渐渐失去心智。最早是远洋国度里宫廷乐师用来训蛇供人赏玩的谱子。不知怎么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成了一方巫术。
青辛身中蛇毒在江湖中根本不是秘密,看来背后之人谋局已久,只是苦于无法突破为己所用。直到百里焰剑走偏锋治好了青辛,却也在那时就埋下了隐患,为背后之人所监视。
青辛是幼时不小心被焰尾蛇咬伤,后又被头骨之毒攻克。不巧的是,百里焰走毒极为冒险,那一枚头骨,是从药师谷里挖出来的蛇王……
两相结合,即便百里焰后来用多种方法克制住了青辛表面的毒性,其实内里早已越积越深,只待时机成熟,口琴一声,便会闻声而动,再难招架。
不仅如此,背后之人为了确保更多人为他们所用,彻底把局势掌握在自己手里,不仅放出焰尾蛇发动了蛇疫,还去药师谷架走了他爹娘。以他们夫妻二人为质胁迫素莲医者从旁配药。母亲不从,父亲以一己之力正面迎敌,终究不敌,双双被万人蛇阵吞噬。
妻子作为毒王被操纵,伤人咬人无数,边界十几城百姓少有幸免。此情此景,百里焰如何不怒?又如何不手刃仇敌?
于是他将手中玄镖运得铮铮作响,对方拿他不下,便又祭出蛇阵,甚至还让妻子作阵眼与其对抗。
百里焰处处受制,被打得节节败退。只能勉力应付蛇阵,始终避开与妻子的交锋。可妻子哪里还是妻子,那口琴一响,只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每每扑来都只迎他命门,百里焰闪避不及被伤得倒地不起。
操纵之人猖狂大笑,再一次发动青辛向他袭来。百里焰自知避不开,只将眼一闭,却不想下一刻被女子搂入怀中,两行清泪自青辛眼角滑落。妻子熟悉的眼眸恢复清明,抱着他颤抖着声:“阿焰,我同你……”
青辛凑在他耳边,用尽最后的力气克制住体内暴走的蛇毒和狂性,亲吻他的唇。
玄镖骨绝便是在那时练成的。
蛇毒入体,虽功力大增,却心性难控。百里焰心里所有狠厉被尽数勾出,杀戒大开。不仅屠尽操纵之人及门派,连边界中毒异变的百姓也没放过一个。
只为斩草除根,不让这蛇疫之病蔓延。至此,江湖中知晓此事的人被尽数剿杀。百里焰在那以后便放了一场大火,连着烧了一月有余。只将极州这座富庶之城燎得寸草不生。
彻底毁尸灭迹。
此后百里焰收敛了素莲医者及父亲的尸首,带着妻子和百里溪回了溪莲山。
百里溪全程见证了那场斗战,父亲向他走近时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径直晕了过去,回到溪莲山便生了病,虽然被百里焰照料着好了起来,却再不复往日那般活泼的性子。
从此很少说话,只日日端来药盏给娘亲喂药。
青辛并没有死,她将蛇毒渡给了百里焰,自己被两相冲撞,在走火入魔前死死昏了过去。带回来后怎么都不见醒,百里焰整日在地宫研制药方,磨砺针法,以身试药。
父子间也甚少交流,只在天气好一些的时候推着青辛出去见见太阳。四季就这般又走了三载。
这三年里,百里焰将毕生所学都传给了儿子,百里溪虽沉默寡言却也学得十分认真。只是父子间再难亲近。山下的银杏也在往复的春秋中逐渐挺拔,到了第七年。
百里溪十三岁那年,娘亲终于醒了。
百里焰练出了百问活春,可以解百毒,肉枯骨。彻底化开了青辛体内的蛇毒。百里溪在那一日抱着母亲嚎啕大哭,终于又像个孩童。母子二人相视而泣,百里焰只是看着这一幕,在远处的梨花椅上看着她们,嘴角僵硬地往上牵扯了下。
难得一怔,他早已忘记如何笑了。
夫妻二人得以再见,却如隔世一般。两人慢慢找回以前彼此相处的日子,一起打水,洗菜,研读药理。青辛注意到那颗原本溪莲山上不曾有过的银杏,才知是她昏迷当年夫君手植,今已盖过屋檐。
是百里焰带她回溪莲山时种的。
青辛眸心几度湿润,最后伸手轻轻抚摸树干,回头冲他一笑,仍是如多年前那般灿然:“夫君,我很喜欢。”
百里焰也弯了下唇,这一次,他笑得坦然。
日子好像就这般平和地过了,又是两月。见青辛已经完全熟悉溪莲山的种种,去集市采买也与从前无异。身子再无病厄缠身,还陪着儿子放了几回的风筝。
百里焰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动,这天,晨起时百里焰坐在窗台前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