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打得实在艰难，护城河边的尸首清点下来都收殓不完。兵刀甲器是城内最后的残余。第三道城门外已经泼满了桐油。林昂伤得重，太医院的几位老者来去匆匆。
他们其中曾有人做过清枝的先生，看见清枝站在城门下面色发白便不由关切：“娘娘凤体可还妥当，容老臣为其斟酌一二？”
“不打紧。”清枝不着痕迹将手移到身后：“城内重伤者众，还望院判费心。”
“皇后言重，臣等必定竭力而为。”
“有劳诸位。”
她强撑着将人送走，让宫女打来一盆热水，简单清洗掉手臂上的血迹便往上扎针。清枝额心渗了汗，便从怀中抽出一方巾帕咬在口中。一副针扎完，一盆热水变成红色。捧着盆的小宫女脸色都吓白了。还是不远处往这边奔过来的心腹宫女任兰过来，先一步让人下去了。
清枝实在难受，吃了一颗酸梅忍下恶心。任兰捏着帕子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把手里捧着的那碗瓷盏挪过去：“娘娘，这是太后身边的芳华姑姑送来的安胎药，娘娘趁热……”
清枝因为着甲，身上珠华尽退。满瀑青丝只簪着那支迎春却依旧清丽夺人，只是面色苍白而略显消瘦。
任兰有些心疼，眼眶红红的，把药又捂了捂：“娘娘快喝吧，小殿下……”
“母亲怎么会知道？”
任兰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奴婢看您前几日夜里犯恶心，睡不安稳不沾荤腥。便猜到了一些。”
任兰常伺候后宫妃嫔，心思细腻。侍奉中宫后更是仔细。加之清枝的心思都在城防之上，没有注意这般细节，被任兰看出来也不意外。只是任兰虽然是大宫女，到底年轻。
中宫有孕本是大事一件，可遇上现下种种。娘娘有意隐瞒不叫众人担心，她这个做奴婢的却是担忧得紧，一日被芳华姑姑撞见了去，自然瞒不住。
任兰有些忐忑，宽慰着自家主子：“娘娘放心，太后她老人家向来疼您，转头便让芳华姑姑送了这药过来，方子还是原先孟院判写的——”
任兰自知失言一下闭了嘴。好在清枝从不怪罪她们这等小节，仰着头便将那碗安胎药饮了下去。苦得她一下便皱起眉，任兰忙将随身带着的梅子糖递过去。
陛下知道娘娘喜甜，坤宁宫上下都备了许多。梅子糖入口的瞬间，清枝还是偏开头哭了。
还能等到你回来吗？
清枝失神的时间很短，抬起指尖抹了清泪，期间任兰等几名宫女都安静地低着头，直到清枝问话：“母亲她身子可好些了？”
禾嘉自从那□□宫之后便不甚犯了头疾，犯起来厉害得紧。她实在匀不出精力，只能趁着这个间隙关问两句。
任兰开口时便已想好该答的话，虽说太后娘娘在最初知道中宫有孕的时候差点急得从床上下来，还是芳华姑姑拦得快，给娘娘身后垫了个靠枕。
任兰当时站在殿中如芒刺背，以为太后会怪罪。禾嘉也的确生气，面容有些严肃。芳华姑姑试着劝了一句：“皇后也是顾全大局，小殿下……”
“再顾全大局，自己的身子也是要紧的。那战场上刀剑无眼，哀家不在，你们没一个人能拉得住她。”
“清枝性子也是倔……”
再后面的话就是太后安排人下去了，任兰拣着紧要的说。
“太后娘娘身子好些后，亲自去了西门坐镇。”
“西门？”
“是，娘娘有所不知。”任兰一五一十地道来：“昨日夜里东门第二道护城河久攻不下，他们便转移了部分人手破西门而去，好在西门环山易守难攻。又有太后亲自坐镇，羽林卫总督把关镇守，牢不可破。”
清枝听到这里稍放了心，昨夜一场鏖战，耗了对方大半兵力。京中三万人打到现在仅八千数，第二道城门也损毁得厉害，城墙攻破，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修补的。
现下她们只有这一道屏障了。
背水一战。
清枝心意已决，最后的柔软落在小腹上。这个孩子托生在她的肚子里，便与她同生共死。清枝的掌心放在那里抚了抚：“这么小，就陪娘上了战场。”
一个多月大的孩子自然没有回应，清枝甚至都不太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但光是看着那里，就好像和小家伙在一起并肩作战。
母子齐心，共守皇城。
亟待君归。
城墙之上的众人严阵以待，对面再次发起了冲锋。火绳从头到尾一燃到底，火舌俯冲而下，燃起万丈光芒。映起的火光照着他们每个人的脸，火绳材质特殊，短时间内能让对面寸步难行。可也只是缓兵之计，终究拖不了太久。
城墙之上，清枝手持韧山盯着下方，身后的一众士兵都亮起了尖刀。
火墙的光渐渐有些弱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些。
一排死士见着火势渐小又要强冲上来，还不待他们有所动作，第二道城门后便响起马踏惊蹄，旗帜在马上若隐若现，离得近了看清来人——
是援兵！
邻近的两州州府筹集了六千兵马前来救驾！这六千人虽然不多，可放在当下来说却着实不少了。
至少解了燃眉之急！
清枝见状立即让副总督带着兵马准备下城里应外合，城墙之上很快撤下一批人。清枝观着城下局势，突然听见天边响起一道响鸣，她抬头。城郊方向燃起了传讯烟。
这东西师姐曾和她提过，坤宁宫里就还放着几支，比普通的信烟传达的范围远上数倍。清枝盯着那方向久久没有移开，确认没有看错，提着裙摆便下了城墙。
她直奔宫门而去，迈过官阶。震天鼓八面而立，是天子登基之时特设，鼓声响彻皇城，并持一架牛角扩音。
清枝的声音便在这时响彻皇城，整个缙京都响起了铿沉锵然的声响——
——‘咚’
——‘咚’
“援军已至近郊，本宫与诸君同缙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只要再坚持完这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