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玥是被一道闷雷惊醒的,她撑在桌上打了个盹,案几上散落着近日益州往来的税银明细。数目明显对不上。又因为太过冗杂而让人疲乏。明玥撑起头,夜色渐深,身上被人披了一层狐裘。她往周遭看了看,梁柱之上的人便降下来为她着袜。
明玥体寒,一到冬天便会换上棉袜,那棉袜针脚细密就是样式十分简单。是白刃坐在悬梁上闲时织的。
明玥理账时总是十分专注,有时候看忘了时间或者眼睛离得太近了。白刃就从上面抛根棉线下来晃晃。时间久了,他的成果也很丰盛,这个样式的棉袜能让明玥穿到明年。
明玥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弯起眼睛伸手剥了一颗葡萄递过去。果肉香甜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白刃看着伸在眼前的指尖,莹润玉白。
他凑近,咬了上去。汁液落了一些在她指尖,白刃压下舔舐的冲动,稍稍偏开了眼:“去哪里?”
“暗室。”明玥说着已经又剥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唇瓣覆过葱白的指尖,白刃压下微暗的眸:“好。”
他掌着灯,两人行至暗室门前。明玥牵着他的袖子晃了晃:“白蚕这个月产的丹已经出来了,你要吃吗?”
白刃摇摇头,抬手按开机关,暗室的门撤到石砌以后:“要做什么?”
“看看猫。”明玥说着便走了进去,她步子迈得很轻,暗室里面很干净。白刃点着蜡火,迎面对上两只绿幽幽的眼睛。
白刃瞳孔被猫吓得微缩了下,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他抬着蜡烛往这儿指了指。明玥有夜盲症,刚进来时什么也看不清,满房间到处找猫。
喵喵的声音唤得人有些愉悦。
白刃和白猫大眼对小眼。
毛毛不太待见他,顾自舔起了自己的爪子。
“在这里吗?”猫蹲在架子上,白刃站在架子前,明玥只好从他怀里钻出来:“晚上好啊毛毛。”
许久不见,明玥伸手捏住了白猫的爪子,高冷的猫咪眼睛水灵灵的,安静地窝进她的怀里。
看见两个梅花印按在不该按的地方,白刃伸手提住了毛毛的后颈:“要怎么看?”
“你提着它干什么?”明玥将猫猫接回去,白刃垂眸都还能看到白猫对他不友善的目光。挑衅的意味还挺足,让人禁不住笑。
他声音好听,明玥正扒着白猫下巴上的毛,抬头对他眨眨眼:“怎么了?”
白刃冲着她扬了扬下巴,刚想解释却突然发现白猫脖颈上的印记已经不见了。这里原先是有一道很深的疤的。而这道疤痕所在的地方,便是当时明玥下白蚕双针的时候,方便随时查看阿姊的动向。
那一年,明莲从京中回阁,受了很重的伤。回来后还要回望天宫复命,明玥便在路上拦下了她。
她自然是紧张的,可当时已在火焰阁待了近七年,心性早已不同幼时。即便顶着那人的注视,明玥依旧向她走去。
阿姊,还记得我吗?
我是明玥啊。
明玥望着女子无甚温度的眼眸,她浑身伤痕。明玥的眼中没有闪过别的情绪,她趾高气扬地渡着步,甚至还弯下眼睛来看明莲:“焰君,她是何人?”
全火焰阁上下能称呼焰君的,独明玥一人。明月明月便是真正的明为天上月,不仅在望天宫旁边建起明月殿,更是极尽娇宠,无所不用其极。
惯得明月殿的月主上天入地第一骄纵的性子,稍不顺心的时候往周遭瞧上一眼好像都会让人万劫不复。
因此明月殿上下对于这位月主皆是小心翼翼,好在月主从不喜人近身伺候,除了那个护卫白刃。也不爱外出走动,明月殿都出来得不算多,更不说山下了。
因此她们这些殿外伺候的也从来都摸不准月主的心思,更不会没眼力见地上去触霉头。怪也只怪那山下的暗卫倒霉。
第一次上山复命就撞上了月主,甚至还惊动了阁主大人。
不过阁主好似并不怎么动怒,只是好整以暇地站在旁边看着月主一步步向那暗卫走去。然后伸手捏住了暗卫的下巴:“焰君,让她陪我玩几天可好?”
焰君没有回答。
过了许久,拓拔文夜折扇掩了半面,一双桃花眼笑得弯起来:“明月随意。”
“多谢焰君。”
就这样,明莲被带进了明月殿。不过隔日拓拔文夜又将黎文派了过来,看看明玥是怎么玩的。
明玥当然没让黎文失望。
明月殿内有一汪药池,明玥当着黎文的面让人把明莲按了进去。那药池也不知加了什么,寻常完好无伤的人进去都被灼得遍体鳞伤,惨叫连连。
更遑论伤痕遍体之人,那药液一过伤口便是钻心蚀骨的疼。
黎文状似无意地在池边探了探,她手上本就有一道伤口。见状倒是毫不犹豫地伸进了药池里。
毕竟上梁不正下梁歪。能帮拓拔文夜执掌一门历久的,又能是什么好角色?
明玥最擅长的便是算,算人心算财帛算黑账。拓拔文夜因着她骄纵又擅算,所以留在身边。帮着理清物门的账。
拓拔文夜的确不是小角色,白手起家平地起高楼。集一洲之地建都造府。
南褚,北羌,天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极为聪明也很谨慎,一手谋略难逢敌手,胆子也大,敢把她们姐妹留在身边养虎为患仅仅只是觉得有趣。
看昔日仇敌在自己手下姐妹反目,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吗?
就不担心养虎终成患?
站在拓拔文夜的角度,不担心。
猫在捕食时抓到鼠类的第一时间并不会急于进食,因为欣于向外展示猎物的挣扎。她们在火焰阁,在拓拔文夜眼里,连小鼠都算不上。
充其量只是两只蚂蚁。
那又如何?若是再小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