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暗堕,他也依然是您的刀剑。”
“我就是因为这个而动摇啊!”
藤原薰挥手将茶具扫了一地,上前一步劈手揪住了长谷部的衣领,从未在人前暴露的野蛮作风毫不顾忌地展示在长谷部面前,“长谷部,你也会暗堕吗?”
“您希望我暗堕吗?”
“我不希望!”她咬着牙,斩钉截铁,“你不是宣誓对我忠诚吗?不是说过,你的前主对你来说已经是过去,现在我才是你的主人吗?对于你的前主,你有想过要改变他的命运吗?”
“没有。”长谷部平静到几乎漠然地回答,“如我所说的那样,我的主人只有您。织田信长对我来说,只是一个认识的人罢了。”
“那就永远忠诚于我!其他所有的刀剑都可以暗堕,只有你!长谷部,只有你不可以!”她赋予了长谷部“绝对不可以暗堕”的使命,“只有你不可以想着改变关于自己的历史,不可以去触碰另一种可能性,如果有一天你暗堕了,我会亲手把你碎刀!”
“约定好了。”长谷部直面着她迫人的压力,露出一个将疯狂隐藏得很好的笑容。
“约定好了。”藤原薰直视着他,面色柔和下去,“只有你是完全属于我的东西……我的部下。”
……
“我做的事情被政府觉察了。”藤原薰坐在上首,轻描淡写地宣布了这个消息。
坐在下面的刀剑,除了长谷部外,都或多或少自身上长出骨刺,原本俊美的容貌,大多也蔓延上不祥的黑色花纹,最早暗堕的今剑,双目的眼白已经完全被黑色侵袭,血瞳镶嵌其中,正一眨不眨地专注盯着自己的主人。
“现在政府已经下达了回收本丸、将暗堕刀碎刀的命令,同时也锁定了本丸的传送阵,但是,让你们暗堕的人是我,我绝不会丢下你们。”她凛然决绝,“秘密逃出本丸的通道已经准备好了,诸君,与我一起逃亡吧。”
——“长长久久侍奉于您。”
——“即使只有一缕魂魄,也要追随主人。”
——“为您效忠。”
……
——蚍蜉撼树。
拥有再强的力量,也只能如蝼蚁一般在庞大的势力面前倒伏。
暗堕的刀剑拥有强大的实力,但同时因为神格被污染,容易陷入失控的状态。
原本大家庭一般的数十振刀剑,一振一振破碎。
有的是被政府军围剿,有的是失去控制之后,被长谷部手刃。
用生命力为代价划开时空,在不同的时间和平行世界里流亡。
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在接触到被自己改变过的“历史”后,藤原薰更加确认这一点了。夺取天下之人不再是历史钦定的那一个,这之后展现在她面前的全新的历史与可能性,让她热血沸腾。
“看啊,我所描绘的无限的可能性!”藤原薰站在船冈山能看到京全貌的山巅,张开双臂,作拥抱状,狂热地感叹,“我所创造的未来!”
长谷部静静侍立在侧。
“看到现在的世界,你没有任何触动吗?”藤原薰沉声问。
“主做了一件伟大的事情。”长谷部笨拙地发表着自己的感想,“您……”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她转身,手掌撑在长谷部身后的树干上,将他圈在面前,微微抬头,“我疯了——你就没有这样的想法吗?”
“没有。”长谷部平静而顺从地被圈在逼仄的空间里,微微垂首。
藤原薰微微踮脚,与他鼻尖相抵:“昨天你亲手杀了烛台切。你们关系不是很好么?”
“他失去理智,攻击了您。”
“我很喜欢你的忠心。同时我也想看看,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背叛我。”
她的左手摩挲着挂在自己腰上的太刀鹤丸国永,低声道:“现在还留在我身边的,只有你们两个了吧。我最忠实的部下。”
“是的。”长谷部答道。
“前方就是无间地狱。与我同去吧,诸君。”她后退一步,自腰间抽|出太刀,转身,面对不断从空中降落的检非违使,眼中染上疯狂之色,嘴角高扬,“战到此身崩毁之时,也要改变这无趣的世界!此处或许是我葬身之所,等我死后,你也要殉葬,长谷部!”
“拜领主命。”
战到此身崩毁之时。
长谷部已经无法挥动手上的刀——那把刀的刀刃已经崩毁,伤口深至刃纹,肩膀的伤口汩汩流下鲜血,打湿了紧握着的刀柄,然而他抹去糊住眼睛的热血,用肩膀将敌人撞下山去。
“长谷部!”他听到主人的呼唤,转头就看到少女鸦色的背影,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
刀锋切开血肉的声音,在喧嚣的战场中,居然被他捕捉到了。
“主……主——!”长谷部冲了上去,接住被敌人抛开的少女,却被她撞得脚下不稳,滚下了山。
竭力护住怀里的人,他已分不清到底是脊椎还是脑袋被山石磕到,抱着审神者的手底摸到一片湿滑,那是人类的血。
他咬紧牙,用没受伤的手抱紧了主人,另一只手伸出去攀住石头或者树枝,甚至是荆棘,手心划破,伤痕累累,终于让他止住了滚落的趋势。
他已没有起身的力气,喘着粗气,任由少女趴在自己身上,咳出一口血来,颤声问:
“主?您没事吧?”
“我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藤原薰的声音如风中转烛,下一秒就要熄灭一般,“别动……让我趴一会儿。鹤丸,你还在吗?”
没有回应。
她苦笑了一下:“鹤丸也……折断了啊。也难怪……他今天可是重伤出阵啊……”
少女的话变得多了起来:
“长谷部,谢谢你们愿意陪我任性,我不曾后悔过遇见你们……
“啊啊,世界真是美丽啊……无数的光芒破碎了……”
“——主?”这不像审神者平日里会说的话,长谷部不安了起来,“请您稍微挪一下,我来为您包扎!”
“呵呵……”藤原薰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已经动不了了……最后……命令你……不许……暗堕……活下去……属于我的……东西哟……”
少女声若蚊呐,长谷部感觉到有滚烫的东西滴入自己衣领。
那不是血。
敌人的气息在逼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主!!!”长谷部抱紧了失去生气的主人,泪流满面。
——刀也会流泪吗?当刀剑拥有人的姿态,体会到人的心之后,会流泪吗?
染血破碎的衣服被疯长的骨刺掀开,纯粹泥淖般的黑暗浸染了付丧神的神格,自黑紫相间的眼眶中流下的液体,混杂着脸上的暗黑花纹,和着浊血灰尘滚落。
此刻的男人已不再是拥有清净高洁神格的付丧神,他以剑支地,轻柔将审神者放置在草地上,转过身,平举右手,骨刺自右肩延伸,形成回旋的弧度,贴合在他颈后,环成了天然的盔甲,肋骨自破碎的布料处清晰可见,尖锐的棱角闪着苍白的骨光,宛如剑,又宛如哭嚎。
“主,第一次违抗了您的命令,要责罚的话,请您,先醒过来吧。”
长谷部低喃着,握紧刀柄,自刀身上蔓延出不祥的黑雾,如同他无数的同伴先前那样,整个刀身都被浓而绝望的黑吞噬了。
黑雾包围了他的全身,骤然一紧,仿若铠甲一般,织成他崭新的战袍。
“啊啊啊啊啊——!”长出骨刺的怪物吼叫着冲入了敌阵。
身后没有同伴,身前也没有彼方。
——如果能够避免您死在此处的悲剧,我宁可,从未陪侍在您身侧。
……
当压切长谷部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是一脸冷淡的少女。
他露出一个得体自信的笑容:“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压切长谷部,只要是主的命令,什么都可以做。火烧寺庙?还是手刃家臣?请随意吩咐。”
“嗯,我知道了。你先出去,我要继续锻刀。”少女面色没有变化,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
“拜领。”他行礼,离开了锻刀室。
……
——“听说了吗,主人的家人好像给她安排了一个未婚夫?”
——“他好像和许多女人都有关系呢。”
——“主人在发愁。”
长谷部径直走到皱眉的少女身前,弯下腰去,带着玩笑道:“主,需要我帮您手刃他吗?”
少女看了一眼拿着抹布的长谷部,一脸嫌弃:“当番做完了吗?”
“做完了。您的回答呢?”
“这是什么新型的刀式玩笑吗?”
长谷部眼底含笑:“当然。”
“喔,那就去吧。”
“拜领主命。”
……
翌日,长谷部手刃审神者未婚夫,遭到世家通缉。
迫于压力,藤原薰将其亲手刀解。
后,不知所踪。
……
压切长谷部。
拥有绝对忠诚的刀剑。
——长谷部,我有一个梦想。
——我想要一把,生死相随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