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掉落高台,身心俱痛,痛不欲生。
都是骗子,嘴上说着爱她,最后都要离她而去。
持续近六百年的战争终于结束,云颂坐于高台之上,茫然静坐着看海浪拍打着礁石,从黄昏到深夜,终于动了动。
她于整片废墟之中找到那座芳华亭,简单修葺了一番,便倚着栏杆望着海,除了海风与海浪,她再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
她拿着云厉的玉佩,同他一起看海。
这一看便是七百年。
她在山上生活不过才百年,守这座山、这片海却守了七百年,八百年的光阴便如此而过。
于她而言,这七百年仿若一个眨眼,前后并无什么不同,要说唯一的不同,便是山顶上的残败房宇和枯焦树木在年复一年中化为齑粉,唯有这座芳华亭靠着她的灵力维持,孤单地坐落在一片烟尘间。
此方天地寂静辽远,她独守其间。
云颂在等,等云厉口中蔚蓝壮阔的无妄海重新出现,等阴沉散去,云霞映天,可她终是什么都没能等来,星海中的血腥味依旧浓烈,此间仿若被天地遗忘了一般,她没能等来一场雨,也没等到过一场雪。
周遭万物在光阴中磨灭成灰,云厉的玉佩也终是没能撑过光阴的侵蚀,有了裂痕,若不是云颂用灵力护持着,怕是也早已化作了齑粉。
可就算有着云颂的灵力维护,玉佩的裂痕也是愈来愈多,堪堪维持着完整。
若是轻轻一碰,便会碎裂。
纵然云颂百般千般小心仔细地护着,玉佩终还是断成了两半。
它断裂的那天,云颂心里一阵钝痛,眼泪猝然滑落脸庞,无声地流着。
云厉便于此时出现在云颂的身后,身形透明,携着朦胧的微光,温温柔柔地喊她:“殿下。”
那一刻,云颂如古井般的瞳眸中终于有了颤动,她痴痴地转过身来,眼泪再没停过,征征地问:“云厉?你回来了吗?”
云厉伸出手想要给云颂擦去眼泪,手却径直穿过她的脸庞,他眉心微微拧起,看上去很是悲伤,最终他只是虚虚地抚摸着她的脸庞,轻声道:“殿下应该看得出来,这不是我,或者说,不是真正的我。”
云颂心中苦涩,是啊,这不是真正的云厉,只是他留在玉佩上的一缕执念罢了,经过她上百年的灵力养护,才能现身这么一次,也就——
仅此一次。
云厉舍不得他的小殿下,才留了这么一缕执念。
就因为留了这么一缕执念,他亲眼看着她守着这片荒芜守了整整七百年,看着她痴痴等着一片永远不会变蓝的海,看着她起先还会同玉佩说说话,到最后愈来愈沉默,一言不发……
他自小看着长大的殿下,他从来舍不得她受一点的苦,可这七百年的寂寞全部压在了她的身上,他的心都要碎了。
“云厉,你这么久才来见我一次就又要走了吗?是我害死了你,你一定很恨我吧。”云颂的声音很轻很轻,包含着无尽的悔恨与歉意,“云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她终是没能忍住,号啕大哭起来,好似千余年来的痛苦与孤寂积攒到现在,终于全部爆发,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云厉感觉自己的心脏如同那块玉佩一般,已经碎得不成样子,可玉佩不会疼,他会。
他的心脏如同在被人用力拉扯着,血肉翻飞。
他圈揽住他心爱的小殿下,虚虚地拍着她的背,隐下哽咽轻声安慰道:“怎么会呢?我永远都不会恨殿下,永远都不会。”
云颂在他的怀中哭了很久很久。
只有在云厉面前,她才敢不端着神女的架子,肆无忌惮地哭笑。
可她知道,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一生唯这一次,最后一次。
云厉的身体愈来愈透明。
云颂失神地抬起头:“云厉,你又要走了吗?不要走好不好?我们还没有一起看过蔚蓝的无妄海。”
“殿下不哭,”云厉低头与云颂额头相抵,“我陪殿下看。”
云厉记忆中星海的模样原原本本地出现在云颂的脑海中,同他曾经画的一样,白日里海浪翻涌,蔚蓝壮阔,夜里流光彻夜不灭,是世间绝美。
如此,他们也算是一起看过蔚蓝的无妄海了。
云厉的身体开始消失,自双腿开始蔓延到腰部,速度极快,他知道自己的这缕执念即将散去,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的小殿下了。
云颂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目露祈求。
云厉心痛无比,趁着这最后的时刻抛却分寸。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是八百年间从未有过的僭越,他轻笑着哄她,声音温柔:“殿下,去人间走走吧,那里红尘万丈,殿下一定会寻着牵挂。”
“那样,殿下就再也不会孤身一人了……”
“云厉!”
云颂看云厉消散,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到。
云厉彻底消失。
霎那间,那块断成两半的玉佩也跟着化为点点烟尘,落入云颂的手心,却了无痕迹。
云颂在原地怔了许久许久,终于踏出芳华亭,她一离开,整座亭子就化为了粉末,瘫洒在她的脚下。
她这才发现,整座婺霞神山已经被血红的海水吞没了大半,将将只留了大半个山顶在外。
她飞身至半空,深深地望了一眼故里,而后亲手将整座婺霞神山打入海底。
自此,她了却前半生,听从云厉的话,孑然一身入了红尘。
云颂从记忆里挑挑拣拣地跟江衍讲述了个大概,掠过了许多痛苦不堪的事。
她道:“两族皆是天生地养的生命,斗来斗去,最终斗了个两败俱伤,身死道消。”
“只是我较为幸运,独活了下来。”
她说得平静轻松,江衍却听得心脏泛疼。
她早已一个人在这人世间独自走了很久很久。
江衍这一刻决定:去他的人间俗事,他不要再下山,他要陪在她的身边,时时刻刻,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