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英二年。
又是一年隆冬,天气出奇地冷。
云笙从皇撵上下来,紧了紧身上的白狐氅子。
随行的大监附在她耳侧低声道:“皇上,三个人,都带过来了,此刻就安置在院内。
云笙点点头,待到了院门处,转过身同陈章交代:“行了,未央跟着便是了,你们都退下吧!”
陈章自然明白圣皇的意思,当即兰花小指翘了翘,抚在嘴边,笑道:“小人明白,那小人就先告退了,明日一早再过来接皇上上朝。”
待陈章等人走后,云笙这才细细打量这间院子。这院子离乾清殿不远,中间就隔了两条路,平日里她吃住都在那边,倒是没机会来这里转转。
抬脚走了几步,觉得倒是雅致有趣,像是新刷过漆的。
屋内的人听到动静也出来了。
“参见皇上。”三人齐声,跪了一片。
云笙收回目光,在三人身上各转了一圈。
左侧这个皮肤白皙,相貌不错,可脸上沉闷,像是带着几分不情愿。
中间这个倒是积极地很,自打云笙进门,便偷着打量,媚眼如丝,噙笑如勾。狐媚子,云笙突然想到了这个词,只是这样的情致此刻出现在一个男人的脸上,她心里总觉得卡了几分不快。
再看右边这位,正是上好的年岁,五官俊美,身形出众,跪着时上身笔挺,雍容闲适、章态悠闲。应是受过世家大族良好教育的。
今日送过来的,倒都不错。
“起身吧!”
三人站起身。
屋外太冷了,云笙也不想一直在外面冻着,便先进了门。屋内烧着地龙,温度一下子上来,冷热交替时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立刻有一男子上前,捧了碗茶递到她面前道:“正是寒意入侵的时节,皇上可要仔细身子。”
云笙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的盏子却没喝,褪了大氅坐到上位,慢慢烤着熏炉,问他道:“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谁家送来的?”
少年似乎很是羞涩,朝云笙笑了笑又低下头,把狐媚惑主的扭捏姿态可谓学了个十成十,只是云笙早年在教坊待过,对这一切早就见怪不怪了,自然不会被勾引到。
只觉得当下有趣,便只当看不出,伸手配合似的抚了一下他的脸笑道:“怎么不回话?来之前没被人调教过吗?不知道圣皇垂问,你们是不可不答的。”
另外两人都惶恐跪了下去。
偏这少年佯装惧怕,却眨了眨眼大胆道:“是小人不是了,小人方才一睹圣皇风采,只觉高山玉露、苍穹星宿,皆仰望不可及,此刻正在回味,是以回话有些蹉跎了。小人名唤柏晟,今年十七,是吏部员外郎家的。”
云笙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下,喃声道:“吏部员外郎,若朕没有记错的话,他只今年便娶了三位如夫人,那么你是他第几位夫人所出?”
柏晟不意圣皇竟对大臣后院家事也了如指掌,当即有些踟躇。
在这上京皇城,试问谁家适龄男子不盼望着能被圣皇临幸?可他们这些人与那些吟诗作词的酸文书生不同,更不像那些整日抚琴弄曲的风雅人士,那些人盼望着能与圣皇春风一度,了不得是为了得些财帛罕物,好立些谈资著些胡文,日后说起来进过宫面见过吾皇,这便是一辈子的资本。
可他们这些人,都来自世家大族,为的不单单只有这一夜,更是为了与圣皇建立这层关系后,能为他们家族带来多少荣耀和富贵。
世家大族这等勾引之事做得出,却都不愿意将把柄留在明面上,是以送过来的大多都是庶子、且年纪尚轻,甚少在平日里走动露过面的。
柏晟自然知道新皇的意思,此话是在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自己又是因何被家族送来了宫中。
他抚在云笙膝头的动作停了下来,“小人.....小人乃第十一位夫人所出。”
云笙笑了笑,‘唔’了一声,“十一夫人,想来自你之下,应当还有不少弟弟妹妹吧?”
“是。”
云笙伸出玉一样的手指,捏起他的下巴道:“你今年十七,再过几年便二十岁了,入朕的后宫,财帛宝物自是少不得你的,可这盛宠便算你是从今日始,粗粗算来也不过短短两三年的光景,届时你下面的弟弟若长成,他们便会送更年轻的新人入宫,那时你回到家中,若再想同普通男子那样聘妻生子、官场科考,只怕家中也没有助力了吧!”
为了与圣皇攀上亲密的关系,靠着他时自然阿谀逢迎,可等他落了势,又有谁还会为了他的后半生奔走使力呢?
两三年时间实在太短了,不足以让他们铺排好自己的未来。
云笙手指动了动,少年下颌跟着转了转,“这相貌当真是少见的好看,只是你可想清楚了。”她抬起头,褪去笑容,脸上肃容难掩,盯着一旁其他两位道,“你们也都想想清楚,若盼着和朕春风一度的,朕今日自然会允了你们,只是朕的心思随性,对谁的宠爱也不定能有多久,你们是想拼上后半辈子赌上一睹,还是想明日从这儿出去,对这宫里的事闭口不提,来日由朕亲携,做我大夏未来股肱,二者你们自己选。”
.....
蒋桓刚当差回来,由随侍的太监引着兴冲冲往乾清殿去,到了门口,行过礼后见里面迟迟没有回应传来。
他觉得很奇怪。
平日里这个时辰,云笙早该批完折子回到寝殿了,他大着胆子站起身,掀帘看了看,怎么今日寝殿除了当值的太监、宫女,竟是空的。
他问随侍,“皇上去哪里了?”
随侍引他进来时便想告诉他了,只是见他兴冲冲地命人扛着一盆巨大的盆栽过来,又有些不忍心。
哎!古来帝王之心便是如此,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想必某个狐媚子此刻正委在圣皇怀中唱词抚琴,哪里还顾得上蒋大人这一腔深重情义。
若他记得没错的话,蒋大人算起来也二十六七了,脸上虽然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但到底这岁数上来了。
咱们这位圣皇公事上夙兴夜寐、事必躬亲,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明主,平日里也没个别的爱好,尤有喜爱新人这一好。究竟是多新的人呢?他听干爹陈章说起过,凡经干爹之手被送入后宫,与吾皇有过一宿情缘的,年纪均不能超过二十岁。
蒋大人是得天厚待,这才能盛宠不衰,可.....说到底岁数上到底太大了些。
他平日里得了蒋桓不少好处,也实在不想看着他一腔热情被错付,当即拜了拜,一脸惋惜地同蒋桓道:“大人,小人知道,您对皇上用情至深,但情之一事,本来讲究的就是个你情我愿......”
他这话不对,脸色也不对,眼神还在闪躲,蒋桓便觉不好,过往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
以往每一次,都是朝臣们不知死活非要提起成婚之事,她找不到宣泄口,便会命人从外面寻来些抱着琵琶吟风弄月的伶人们。可那些人他都知晓的,没有一人曾真正爬上过她的床。
不过都是逢场作戏,演给外面那些朝臣看的。
他们不是天天嚷嚷着怕圣皇无后嘛!圣皇就干脆宠幸不同的男子给他们看。
她的床,迄今为止,只有他——蒋兰煦,唯一爬成功过。
思及此,他心下稍定,同随侍道:“陈章在哪?”
随侍心说,怎么这脸色看着又没事了,难不成是知道自己被弃了,破罐子破摔,准备收拾收拾这就出宫了?也好,还是将干爹叫过来一趟,他老人家见得多了,也好知道这废妃出宫都是个什么流程。
等陈章过来,蒋桓开门见山,“皇上在哪?”
陈章自然不会透露圣皇行踪,“这个恕小人不能告知。”
蒋桓点点头,“我不为难你,这样,你只需去替我传个话,便说我从北面弄过来一枝腊梅盆栽,品种少见,一枝上能开出三种不同颜色的花,请她务必今夜赏个薄面欣赏。”
腊梅树上开出三色花,确实世间少见,想来这也是蒋大人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将其移植进盆栽,几百里运送回京的原因。
只是......
“今夜怕是不成。”陈章抬了点眼,瞥了蒋桓一眼。
蒋桓一颗心提了上来,难道今夜那些被召入宫的男子样貌很是出众不成?
“烦请中贵人通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