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水游综合医院。
刘如沁轻手轻脚地拎着保温桶走进病房,试探地问向徐停云的背影:“小云,醒了吗?”
本来以为还会遭到他的无视,这次他却慢慢转过身,自己撑着手臂坐起来。
她本来忧愁的眉眼露出惊喜,连忙上前拉开折叠桌。生怕他后悔一样,从大包里拿出碗勺,将玉米粥倒进碗里,再把几样清淡小菜一一摆在他面前。
她拖来椅子,坐得极近,细细叮嘱道:“我特意问了护士,做得很清淡,不喜欢也忍忍,好吗?”
徐停云沉默地看着她殷切的样子,拿起勺子。送进口的玉米粥是温热的,刚刚好,可见她是特意做好放凉了一会儿才送过来。有些粗糙的食物蠕动着经过食道,他皱着眉咽下去,单薄的嘴唇被熨烫出血色。
见他愿意吃,刘如沁放了心,可惜没有持续太久,细弱的眉毛又深深垂下去。
“小云…你能不能劝劝你爸爸,这次意外还是和解吧,真得罪人就不好了。”
徐停云忍不住笑了一声,“他会听我的?”
“说了多少次,不要用这种语气说爸爸,被他听见又要…唉…最近事多,你又不在家,他天天晚上因为一点小事发脾气,以后可怎么过啊…”
“离婚。”徐停云哑哑地开口。
刘如沁措手不及,“怎么、怎么又说这个?”
徐停云一口一口地吃粥,面上出奇平静,“你不是一直在抱怨他吗?拿到和解金再离婚,我们一起生活。”
刘如沁干笑两声,把腌制的小黄瓜向他推了推,“来,吃点小菜。”
对上徐停云突然尖锐的目光,她才勉强动了动嘴巴,“说了多少次,夫妻之间难免有矛盾,你还小,不懂的、”
“我不懂,那你为什么还要一直跟我说。”
刘如沁脸上渐显出愁苦,让徐停云条件反射地想吐。她眉间纠结的褶皱像他的肠胃搅在一起,“你爸爸工作辛苦,我们都该体谅他,不能一直烦他。”
徐停云猛地折起眉毛,直接拿起碗把粘稠的粥全灌进肚子。
“别这么急——”
下一秒,他将塑料碗狠狠朝对面墙上砸过去!
哐当一声裂响!刘如沁被吓得一抖,声音卡在喉咙。愣神看着徐停云双手紧紧捂住嘴,单薄的背弓起,深压喉咙里呕吐的声音。
他破碎的喘息让她的眼泪瞬间涌出来,看他那样难受,刘如沁哽咽着忙去帮他顺胸口,好一阵,才让他平静下来,扶他靠上枕头。
徐停云紧闭双眼,眼皮折出深刻的纹路。他仰着头,喉咙一片烧灼的火辣痛意,胃痉挛着把他的恶毒都逼上来,他有气无力地讽刺道:“别摆出委屈的表情,我看着恶心。”
刘如沁垂着脸,似是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抿紧了嘴唇,单手抹去眼泪。徐停云睁开眼,注视着她沉默心碎的神情,忽然有种想放声大哭的冲动。
无数次,他站在她背后默默审视她,试图理解她体贴她。这个过程太过纠结太过艰难,不如把她的脸按进洗碗池,让她停止喋喋不休的嘴来得快。
刘如沁重新坐回椅子,无声地收拾碟子。
徐停云凝视着床头的黄百合,出神般说道:“你知道我一直以来在想什么吗?”
“为什么你总能摆出这幅可怜委屈的表情。”
“如果你不满意可以反抗,可以离婚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是你…从来没有,无论徐贤怎么对你,第二天你依然服侍得他妥妥贴贴。”
说到“服侍”时,他一声冷笑,转头看向刘如沁。
“看你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我为你说的话,为你做的反抗一瞬间都成了笑话。”
“你在家里闹自杀发疯,对那个女人疯狂谩骂。你知道吗,你都没有为我那样疯狂过。”
“我总是想不通,就一直想,没日没夜地想,翻来覆去地想。”他感觉胃里的酸液又有翻涌的趋势,难受得他弓起背,弯向刘如泌:“然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盯着她,耸起眉间,无辜又尖利,沙哑的声音里满是恶意,一字一句:“这都是跟你学的。”
他的怪状吓得刘如沁向后一抖,没再敢去安抚他,双手纠缠在一起,有血丝的眼睛里显出恐惧的颤动。
徐停云侧头欣赏着,像个孩子一样弯起嘴角。
然而,看着她依然嗫嚅着的嘴唇,还是那副标志性的逆来顺受。他脸上的笑又迅速冰冷下去,显出压抑的冷漠,“你以后不用再来送饭了,我吃医院提供的。”
“医院的、”她哽咽一声,才继续说道:“医院里的饭菜怕不合你的胃口,还是我做的…”
“出去!出去!出去!!!”
刚刚还冷静的徐停云突然大叫起来,脖子上的青筋根根爆起,“你还敢说!你竟然还敢说!”
他瞪大的双眼显出尖利的恨意,却又因为脆弱的外表显出即将崩裂的趋势,太阳穴剧痛,“小时候明知道我挑食过敏,徐贤偏让你天天做我讨厌吃的东西,我一边吃一边哭,你也就会站在边上流眼泪。”
“怎么?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上了不成?我讨厌的我喜欢的,你还记得清吗!?”
“小云,你冷静点,求求你,求求你…”看他肌肉紧绷地浑身都在抖,刘如沁压着哭腔想去安抚他。
立即被他狠狠打开手,厌恶失望的情绪纠缠在他脸上,“每次在餐桌上看见徐贤那张脸,我就想用筷子从他的太阳穴左边直插到右边!他是畜生,你就是他忠诚的狗!”
“所以!别再装成爱我的样子,你连自己都不爱,怎么会爱我?!”
突然,他脸色大变,哇的一声,趴在床边把刚刚好不容易喝下去的一点东西都吐了个干净。
“小云!小云!医生——!”刘如沁一声尖叫,连忙跑出去找人。
只留下徐停云紧扣着床沿干呕。
他的手背上有不少针孔,特别是右手上有个细长深刻的、本已经结痂的伤口,横斜在其他的青紫针孔之上,可怖又可怜。
而此时,它再次绷裂,露出里面未长成的鲜红肉质。胃的痉挛,酸液的灼烧,从内部汹涌地折磨他脆弱的身体,以至于感受不到这样细小的疼痛。
他无力地趴伏着,身体还时不时反射性抽动。狼狈至极,丑陋不堪。
他控制不住地喘息着,慢慢抬起右手遮住眼睛,嶙峋的喉结上下滚动,指缝间的泪水无声染进床单。
门外。
陆泉保持着为刘如沁让路的姿势站着,眼神静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上午十点,张金瑞忙完了别的案子,坐地铁,直奔一间叫向日葵的面包坊——最近特别火的一家网红店。
张金瑞顶着大太阳,晒得后背一片汗湿,挤在人堆里蠕动着向前。什么破店,怕不是磨了金子在里面,便利店八块钱一大袋的面包,她能吃一个星期。一个蜂蜜奶油面包竟然要30块钱,简直是在吃钱!
一边排一边嘀咕,终于轮到她,她立即解脱般拎着纸袋往医院赶去。
张金瑞出了电梯直奔前台,脸上带着热情的笑,把手里的大纸袋放上桌。
正在值班的两名护士,闻声抬起头。
稍微年长的李护士问道:“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护士小姐们值班辛苦了,我是603号患者的亲戚。”
两名护士对视一眼,李护士开口道:“徐患者的亲戚?”
“是的,”张金瑞深深一点头,露出歉疚的神色,“ 那孩子不省心的很,肯定给你们添麻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