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纪人类残留在地面的装置一一损毁了,它加重了污染。我遇到了一队人类,他们似乎是上一纪的学者,但踏进污染区后,他们无一例外,纷纷死去了。”
“他们如同一簇簇熄灭的火种,这片大地因此沉寂了很久。”
“之后,我找到一处喜欢的废墟,在里面陷入沉睡。”
“直到一阵脚步声将我惊醒。”
“我从废墟里钻出来,上面已经长满了植被。”
“我小心地滑行过去,看到他们穿着简单的衣服,毫无防护。”
“于是我出声,告诉他们这里很危险。”
“我被顺理成章地带回去了,关住我的,甚至只是一个脆弱的木头笼子。”
单无绮定定地盯着零。
她没有在那张稚嫩的面孔上,找到一丝撒谎的痕迹。
零说的是真的。
“一开始,我有一点害怕,因为我是实验体,是躺在实验台上任人宰割的存在。”零低声道,近乎絮语,“但是,当罩在笼子上的黑布揭开时,我只看到了一片荒凉的草棚。”
“那个时候,人类和刚脱掉长毛的狒狒没有任何区别。”
“我饿极了,我在思考要不要吃掉你们,毕竟你们这么弱小,即使我不吃掉你们,你们也会在这片荒野中死去。”
“但领头者看穿了我的心思。”
“他友好地把我拎起来,告诉我捕猎队很快就回来了,如果我乖乖的,他愿意把最嫩的一块后腿肉分给我。”
零闭上眼。
那段记忆似乎非常不堪回首,但这一刻,零脸上闪烁着的情感,和人类毫无区别。
那是一种复杂的情感,和凭本能行动的动物完全不同。
怀念,痛苦,眷恋。
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恨意。
零沉默了很久,久到月上中天,银辉撒满窗台。
单无绮安静地等待着。
零想做什么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零对人类的情感到底是什么。
是爱?是恨?还是爱恨掺半?
人类的第三条路,是变成保留人类意识的异种,如果零对人类是友好的,他或许能成为计划的助力之一。
“……我和他的故事,并不值得讲述。”零睁开眼,沙色的眼瞳闪烁晶莹,“总之,城墙建成的第二天,我逃走了,直到七年后,我第二次被你们捉住。”
“一开始,我只是有一点好奇,好奇失去他之后,你们将走上怎样一条道路——但出乎我的预料,即使失去了那样一位伟大的领袖,你们依然活得很好。”
“你们将上一纪人类的遗产一一拾起,墙内勉强有了城镇的规模。当然,这一切轮不到我置喙,在你们眼中,我只是一个被活捉的异种。”
“简陋的实验室里,我躺上了实验台。”
“我不在乎你们在我身上做的那些实验,因为我就是在上一纪人类的实验室里诞生的。”零道,“而且你们的手法太拙劣了,无非就是把我的触手砍掉,记录多久能长出来,以及把我的血液进行各种比对,试图解析我的血液成分。”
“有时候我都看不下去,用人类的语言指导你们应该怎么做。”零的表情竟然有一点怀念,“上一纪,那些人均四个博士学位的精英全死了,剩余的学者也死在了污染区里,活下来的人都有强健的身体,却不一定拥有智慧的大脑。”
“我第一次说话时,那些人吓了一大跳。”零嘻嘻地笑起来,笑声尖利又讥诮,“他们手忙脚乱地抓起东西对准我,但他们很快发现,我的指导是正确的,而恰巧,他们正在为一篇难产的报告苦恼不已。”
这太诡异了。
单无绮大为震撼。
“研究所的第一篇论文,第一作者是一个异种,你不觉得滑稽吗?”零捧腹大笑,“当然,那个时候的研究所没有第一作者这个概念。稍微有点学识的学者都死了,放在上一纪,他们顶多只是一群在垃圾区拾荒的黑户。”
零沙色的眼瞳睁得大大的,倒映出单无绮沉肃的脸庞:“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资料室查一查当年的论文,我的化名是‘维尔斯·楚’。”
如果庄修文在这里,他说不定能把那篇论文当场背出来。
单无绮忍不住想道。
“有人来视察时,我会钻进培养罐,配合研究员表演,但大多数时候,我是他们的老师。”零道,“他们太笨了,整整过了三年,他们才独立产出了第一篇论文,而且我既不要求格式,也不强制引用,只要把自己的论点阐述清楚就可以了。”
“那篇论文是什么?”单无绮问。
“《群体决策过程中的集体思维研究》……好像是叫这个。”零回忆了一会儿,道。
集体决策思维!
单无绮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