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修文彻底失语。
他看向墙壁,一张全家福照片挂在墙上,父亲、母亲、儿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我想离开四部。”庄修文轻声道。
单无绮安静地看着庄修文。
“您也许还记得,我是以第三名的成绩保送进团结部的。”庄修文的声音低落而苦涩,他的傲骨正在一寸寸折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考进四部是极大的荣耀,我以为我的人生即将翻开新篇章。”
“但我就此沉寂了,默默无名,像角落里的一粒尘埃,只有清点花名册时,我的名字才会被提起。”庄修文道。
“你心有不甘。”单无绮道。
“我心有不甘,那又如何?四部是权力的起点,也是权力的终点,我不是爱慕虚荣的人,但我……渴望一个拿得出手的职位,来证明我并不平庸。”
庄修文长长吐出一口气:“您足够幸运,也足够强大。许多个深夜,我时常幻想自己有您这样的机遇,我或许无法活下来,但……灿烂地燃烧一瞬,总好过终生在泥巴里打滚。”
单无绮拈起那封举报信。
她看着庄修文,对方那双轮廓分明的眼睛已经噙满了眼泪。
单无绮开口:“那我问你。”
庄修文的父母已经泣不成声,庄修文听到单无绮的话,脸上一瞬间浮现出恐惧。
达摩克利斯之剑即将落下,庄修文挣扎片刻,终是释然地闭上双眼。
他说:“请问。”
“经过此次清洗,四部的人员变动率大约是多少?组织健康度上升或下降了多少个点?管理和人均效能会提高还是降低?以及未来五年的职工稳定性又会如何?”
庄修文愣了一瞬。
精英的大脑飞速运转,庄修文沉思良久,逐一给出答案。
单无绮又提出了几个问题,庄修文依然给出了答案。
几轮对话下来,单无绮一拍手掌:“这不就对了?”
庄修文的脑袋上蹦出一个问号。
“尤娜没你聪明,但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成为我的副官吗?”单无绮低笑一声,“她是自己跑到我的办公室,用自杀般的气势向我毛遂自荐的。”
庄修文呼吸一滞。
单无绮摇晃那封举报信:“庄修文同志,我吃不来傲娇那一套,给你半天时间重写自荐信,不然我就真的辞退你了。”
庄修文坠入谷底的心重新提了起来:“您的意思是……”
“基地需要人才。”单无绮明确表态,“那些尸位素餐的狗东西,已经通通拉去行刑场枪毙了。我需要能干活的人,最好是领一份工资干好几份活的人。”
庄修文的眼睛骤然点亮。
半天后,单无绮收到了许多封自荐信——她和庄修文的谈话并未保密,她的话飞进了许多人的耳朵。
他们自诩明珠暗投,单无绮要做的,就是从一堆鱼目里拣选出真正的明珠。
单无绮朝尤娜努努嘴:“看,人员问题解决了。”
尤娜目露异彩。
单无绮的政治生涯浸满了鲜血,她的履历是一本厚重的血书。基地建立三百年来,无人像单无绮这样百无禁忌,更无人像单无绮这样,对四部进行大刀阔斧地改/革,近乎一场无情的屠杀。
尾大不掉,除非断尾求生。人类的命运宛如风中的苇草,单无绮不能让种族内部寄附吸血的蠹虫。
末帝对此表示赞许:“我钦佩你。”
继而,末帝好奇地追问:“你不在乎身后之名?”
“我不在乎。”单无绮摇头,手指轻轻掠过空白的桌面。
十六岁时,首长将一份秘密文件递给单无绮,命令她阅后即焚。那份文件规划了许多官员乃至首长本人的死亡,从那一刻起,单无绮就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也不应只属于自己。
她理应为人类而燃烧,无论作为火种还是柴薪。
一个月后,四部完成大清洗,各个重要的位子上,坐着的都是干实事的人。
夏末,暑热褪去,单无绮于一个薄雾弥漫的清晨离开了基地。
除了和伊甸联络的一对耳麦,单无绮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我会在丰收月之前回来。”单无绮对伊甸许诺,“在此之前,维持住基地的现状,别让人发现我已经离开。”
伊甸哭唧唧:“我太难了!”
单无绮点点耳麦,伊甸的哭声顷刻变得微弱。
她站在荒凉的旷野上,夏末的微风拂动她的鬓发。她极目远眺,看向废土深处,那一片危机重重的土地。
——波利·萨恩奇的灵魂困在未知之处。
——人类的第四条路,就在波利·萨恩奇的发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