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来到翡翠墙壁环绕的一处开阔场地,场地中央,一株超过百米的大树伸展着茂密的枝叶,迎风发出动听的飒飒声。
树下一个大圆圈的范围内,盛开着茂密的金色花朵,一眼望去仿佛金珀铺地,远远看去,大树好像立于一盏金盘之上。
大圈边缘分布着几十个不到一米的小型魔法阵,自底部发出金光,光芒之中,一柄柄造型各异的弓悬浮在内,匀速绕着中轴转动,为前来的精灵全方位展示着自己的独特之处。
奥金兴冲冲地介绍,这是一颗金苹果树,一年结一次果,果实是货真价实的金子做的,只能看不能吃,但却是附魔的好材料,可以长久地保存祝福,甚至可以放大效果,用作礼物再好不过。
金苹果会用伪装色保护自己,不那么容易被看到。
说到这里,奥金神秘兮兮地笑了:“树上还有更神奇的东西,听说过吗?”
蓝眸祭司眺望着偶尔闪出一点金色的大树,摇了摇头。
奥金向往地说:“是祝福丝带,据说是神的魔法,只能被一个人看到,对其他人隐身,每隔三五年,才有一个幸运儿能看到并射下专属于自己的丝带。”
他们来得最晚,在仅剩的几张弓里挑选,之后拿起箭筒。
箭都是一样的,每人十支,箭对灵性绝缘,所有人只能使用基础的射术。
射箭位置没有要求,只需要站在金色花朵的范围外即可。
蓝眸祭司把酒杯塞进口袋,从地上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瞄准。
金光一闪,刚刚露脸的金苹果又藏在了层层树叶之中。
奥金在他不远的地方嗖嗖放箭,十支箭一口气用了一半,两只金苹果落地。
嗖,蓝眸祭司的第一支箭放出。
奥金的目光随着他的箭移动,摇头:“你瞄得太高了。”
淡金色头发的祭司把靴子脱下扔到一边,走进金灿灿的花丛中,在树干下弯腰拾箭。
奥金看他走来,正扯着箭头上的什么东西,一脸疑惑转为震惊:“丝带?”在他看来,闪着寒光的箭头下面什么也没有。
蓝眸祭司点点头,朝场地外走去,奥金惊讶地张着嘴,不急着射苹果了,回过身,抱着万一我也行的心态,眯起眼睛寻找自己的丝带。
场地边缘有桌椅,还有丛土中钻出的藤蔓架着的秋千。祭司们专心游戏,这儿只有他一个人,侍酒的小妖精们坐在桌子上,伸着脖子往大树的方向张望。
他从口袋里拿出酒杯放在桌上,小妖精们争先恐后给他倒酒,他说声谢谢,随便点了一个小妖精,拿过酒杯坐上秋千,斜倚在一侧。
一指长的金色丝带牢牢粘着剑杆,怎么也扯不下来,想卸下来只能把箭掰断。
箭上雕刻着枝叶和苹果的花纹,他不舍得破坏,两口喝完饮料,拉过丝带,寻找起祝福咒文。
丝带亮闪闪,乍一看上面什么字也没有,只有正对着阳光,细细的纹路才会显现。
那是优美的精灵语书写的一串小字:
“心之所向,助尔前往。”
他在心中默读这行小字,丝带如同被看不见的火燃烧,化成光的粒子飞散了。
天光骤然黯淡。
无形而柔弱的丝线在空中滋生,轻轻把他往一个方向牵扯。
上次遇到这种情况后,他拜访了年长有学识的祭司前辈,大致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精灵祭司和普通精灵有同样的外型,但实质迥异。普通精灵是血肉之躯,死而复生的祭司却是灵魂体,灵魂体附着的新躯体是精灵神慷慨的礼物。
既然本质上是灵魂体,理论上就有被法术召唤的可能。
普通精灵法术再高强,也没有召唤祭司的胆子,祭司,本身就是魔法的代名词,招惹祭司的后果不堪设想。
何况他还不是普通的祭司,花园祭司由神亲选,他越是尝试法术,越是惊叹于自己的强大。
祭司召唤祭司,未经许可这么做是极大的不尊敬,与挑衅无异。
除了精灵,还有可能是其他种族的施法者,这些施法者当中,尤其是人类当中,有些崇拜邪神,手段邪恶,可恶至极。
不论召唤者是什么身份,这样的事都极少发生,历史记录寥寥无几,他诞生没多久就遇到了,也算是奇事一桩。不想被打扰的话,可以接受更高级别祭司的祝福。
没必要劳烦高级祭司,他放着没管。没想到召唤者又来,这一回的召唤强度似乎高了一点点,也只是一点点而已,想把他拽过去是根本不可能的。
反而是他有些好奇。
他想看看这该死的召唤者,并且不介意用手上的这支箭射爆他的头。
如果召唤者正好在人类大陆,他还可以去那里参观一番。这个荒诞的想法一经出现,突然变得可行起来。
他可以隐身,不想被发现的话能很好的隐藏自己,想返回精灵大陆,就去战场找战斗种族的精灵。
麻烦的是语言不通,还有可能存在的意外。
怎么办,要不要过去看看呢?
隐约的吟诵声传来,听着好像一首哀伤的歌,其中一部分,他意外能听懂。
“(古语)燃烧的烛火,指明前进的方向,空间的印记,标明停留的地点……”
在朦胧的昏暗里,一扇若有若无的黯淡光门在他周围缓缓成型,微弱的蓝色光芒把他包裹住。
他在秋千上前后晃动,如果他想走,可以马上离开。
那首悲伤的歌不知怎么触动了他的心弦,让他想起丝带上的句子,心之所向。
他举起桌边的酒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这是他今天头一次感到脸颊微微发烫。
去一趟也无妨。
问题来了,召唤太弱,轻柔的丝线根本拉不动他一分一毫。
就在他哑然失笑,打算就此作罢之时,金色的粒子盈盈洒落,幻化成光,光门上的线条和符号陡然清晰明亮,蓝光忽而盛放。
几片蓝色的花瓣落下秋千,缓缓坠地,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变得格外轻灵。
返回王宫途中的大祭司阿珂妮感应到了什么,顿住脚步,扭头看了一眼身后。
一道阳光透过头顶枝叶的缝隙,将金色的粒子洒在她脸上,她呼出一口气,最终还是放下了担忧和怀疑。
穿过光门的感觉和精灵传送点类似,轻微的眩晕一晃而过。蓝光化作淡淡的雾气将他包裹,雾气还没完全散开,他就皱起了眉毛。
地板好脏。
不能忍。
他都没穿鞋。
咒文轻启,褐绿色的枝条在他脚下的泥土里成长,他闭眼感受,枝条清理着环境,长出干净的花瓣,效果不错。不过,他所在的这一小片地方,不知为何,枝条和花瓣进不来。
他动了动指缝中的羽箭,这个召唤者不但胆大包天,而且沾染黑魔法,实在留不得。
雾气全部散去,他见到了他的召唤者。
和他想象过的情形完全不同。
狼狈的召唤者连人类都算不上,只有人类的骨骼,骨骼上缠绕着一圈圈绷带,绷带上染着暗红的血液。
简单的布衣上满是灰尘泥土,多处地方像是被爆破过,圆形的小洞边缘焦黑破败。衣服之下,令人作呕的黑色符咒正从他身上流水一般褪去。
召唤者见到他,有些恍惚,抬起手背看了看,手背上浮现出奇特的花纹,他显然被吓了一大跳,踉跄着就要站起来。
“米耀,你听我解释。”
米耀。
这个发音他在哪里听过。
是那个伏在马背上的小婴儿,正伸手去够羽毛,女人的声音说:“米耀,不要乱动。”
一块绣着文字的手帕塞进了小手里,那上面的文字写的是:“米耀”。
是他的名字。
“你认识我?”
他还没开口,眼前的召唤者砰地一声粉碎了,无数细小的粉末在空气中飘荡着落地,像月光一样覆盖在那些破布绷带和一柄剑上。
他的心脏重重抽了一下。
他一把抓住胸口深吸气,酒杯、羽箭和长弓全都掉在了地板上。
召唤者自爆而亡了?
他缓了一阵,平复下来,捡起地上的酒杯和弓箭,最后看了这里一眼,隐身离开了。
*
沉银埃兰从炼金炉里钻出来,抖落一身灰烬,下意识就要找重剑,这才反应过来,从没离开过他的重剑再也不用拿着了。
破烂的衣服和绷带下面,他的东西都还在。师傅的手记、地下城的卡片……他在工作台上找了一个本来装着植物材料的布袋子,倾倒干净,收起东西。
鸟笼结界石已经失效,正躺在魔法阵中央,他拾起来装好。
不抱希望地,手背忍不住抬了抬。
讽刺地是,奇异的花纹再次出现了,光明正大的立在手背上方的空间里。
刚刚系上的布袋子应声落地。
左手猛地钳住右手手腕,死死扣住,就像突然发现被毒蛇咬了,毒液正延着手腕往全身蔓延。
这怎么行!
他现在就把令咒用掉,全部用掉,毫无意义的用掉,这样毒液就会被挤干净,他才能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两只手颤抖着,他逼自己下达无意义的命令,什么都可以。
莫名其妙的想法不请自来,占据了他的脑海,塞满了整个意识。
他想到了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她又冷又饿又孤独,用掉了卖不出去的火柴,见到了幻象,见到了壁炉、烧鸡和最疼她的奶奶,最后幸福地被死神带走。
他突然莫名嫉妒起来,因为小女孩不知道真相,可以天真的信以为真;因为她最后的时候还有一把火柴,可他只有三根。
他一根也不舍得划了。
捡起地上的袋子,埃兰一拳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口子,整个人沉了下去。
“鲨鱼骨。”他在心中下达命令。
鲨鱼骨如箭矢一般蹿过来,接住他,带着他离开了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