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时刻提防神出鬼没的影子,米耀抱着埃兰的躯壳坐在房顶上吹冷风,今晚不睡了。
大半夜过去,天幕闪光的频率越来越低,这场不知名的战役像是终于要结束了。鹅毛大雪落在透明的罩子上,外面纷纷扰扰,都与他无关。
天快亮的时候,一连两束风信子开在脚边。
通信了,这么说去往精灵大陆的传送阵也开了吧。
第一封信里,奥金兴致勃勃,说他二月初要来人类这边蹭一波军功,还问自己要不要一起。
没兴趣。
第二封信他读得很仔细,是大祭司阿珂妮的回信。
“……花园理应收回曼达拉的灵魂,此事已经记录在案。如果你对曼达拉的描述准确,预估实力七阶,危险性最低。”
“私下提醒,当下花园十分忙碌,此时会被延后处理,最坏的可能,会被一直延后下去。……”
回信:“以我个人的名义,请您本人帮忙处理此事呢?您可以提出需要支付的报酬。”
他在屋顶来来回回走了一阵,等到了十分简短的回信。
阿珂妮:“可以。之后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米耀:“什么事?如果是终身任职之类的长期任务,我需要考虑。”
阿珂妮:“无所谓时间长短,只是放弃一份命运的馈赠。”
命运的馈赠。
他不由看了埃兰一眼。自从知道了从金字塔里返回的代价,这类指代不明的字眼他不得不小心翼翼:“您还是直接告诉我吧。”
……
埃兰醒来,眼前一张宽大的地图桌,一抬头,米耀坐在对面,正在看一本册子,从封面看是堡垒据点的日志。
“我掉线几天了?”
“七天。”
正常就这个速度。
法力稳步增长,魂火也在变强,两者速度大体一致,时间保持稳定。但想到有人整整等了七天,他就觉得漫长得不得了。
本想让赛特调解时间流速,奈何根本不知道那家伙在哪里!
“久、久等了。贝柠呢?”
“送她回去了。”
“哦哦。一个小姑娘在陌生的地方不停做噩梦,谁忍心呢。”
米耀放下册子,看了他一眼,从桌角推过来一叠信纸。
信?
埃兰沉默看完,把信塞进口袋。
骑士团丢失的武器装备有了一些线索,但芙蕾雅的事要更重要和紧急,牵扯也更广。
按照计划,他需要找到安洁洛斯夫人,好好和她谈谈。
准备出发了,埃兰召唤附近那两匹高大健硕的马过来。来的时候米耀中了幻术,对载着他的马完全没印象。
看着和活的一样,就是摸着有点冰。
米耀拍拍马背:“这几天都在路上,一直没睡觉,待会睡着了掉下去的话,记得捡我。”
掉……
埃兰扶额。
话说亡灵要睡觉吗?实心的米耀倒是有呼吸也有心跳,那应该是要吃饭睡觉的,记得上一次见的时候正趴着睡呢。
好吧,掉下去什么的……
埃兰默默把其中一匹马埋了。
米耀真的如他所说很快睡着了,在他怀里。
有米耀在的地方,雨水会自动弹开,现在这个弹开的范围扩大了,他和马都没淋着。
刺目的金黄光芒迎面袭来,他们进入了防线内。不死马立刻遭殃,身上着火,转眼烧成了灰。
地下说不定没有防线,但走地下的话,米耀将会窒息一小会,他还睡得正香呢。他抱着人,忍受着光明魔法带来的不轻不重的蛰痛,从数百米宽的防线内穿了过去。
过了防线,坐骑只有骨头的,坐着没那么舒服。
不知道防线是不是已经触发了警报,他驱动骨马一骑绝尘,把防线远远甩在身后,没人追来。
王都东城门外,汇入大道的岔路口,乱哄哄一群人正围着几辆马车忙活。
埃兰下马,对米耀说,他过去看看。
被雨幕模糊的黑色身影融进人群,一两分钟后,人群中爆发出欢呼,挤成一堆的车队恢复秩序,排着队上了主干道。
米耀过去看了一眼,算是弄明白了。
埃兰不光把陷进烂泥的车轮弄了出来,还搞来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填了泥坑,岔路口坚实平整,雨顺着两侧缝隙流走,后面来的人不会再碰上麻烦了。
埃兰指了指车队,小跑着跟上,跳进最后一辆马车,坐在堆叠的木桶和袋子中间,米耀跟着他,用从贝柠那里学来的隐身法术隐去身形。
车厢外传来驾车人的交谈声,说大雨下个不停,人人不出门,生意不好做啊什么的,对战争的讨论反而很少,似乎没受到影响。
话头停下的时候,城门到了。
防水的帘子被掀开,一个守城卫兵囫囵探头看了看,放他们过去。
帘子合上,马车动了,熟悉的声音轻轻在埃兰身边响起:“你这么大一个,车队的人,城门盘查的卫兵,全都没发现。”
埃兰小声回他:“不止普通人,就算是光明之人也没那么容易发现我,还有,探测感知类的法术似乎也很难起作用,要不是这样——要不是这样早被发现了。”
要不是这样早被不知道多少人追杀了。
神赐者被沉银所干扰,这个他试验过了。后来穿了这身黑衣,只要他不想,普通人睁大眼睛也看不见他,估计是衣服的效果。
他们跟着车队走了一阵,中途下来,穿过一片冷冷清清的贵族宅邸,找到安洁洛斯家那片位置。
他们家门口倒是很热闹,各式各样的豪华马车把宽敞的大路都堵死了,带盔甲的护卫和撑伞的女仆们在车马的夹缝里吵吵嚷嚷。
据说夫人病了,临时当家的是个还没成年的孩子,不见客。
车里坐的都是贵族小姐,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认定夫人只是装病,被拒绝也不走,等着登门拜访。
想到夫人离开森林时的状态,埃兰担心她是真的病了。
感知开启,再三搜索,却找不到人。
偌大的森林里都能找到,家宅这么小的地方不会遗漏。大概也不在王宫,否则这些姑娘们早找过去了。
几分钟后。
三个围着书案的银色脑袋同时抬了起来,停下了正在书写各式请帖的笔。
书房里弥漫起能掩盖魔法晶石灯光的黑雾,黑雾中传出深沉的声音:“回答我的问题。不然,你们中的一个会被带走。”
米耀勾了勾嘴角,配合地用藤蔓将门把手系紧。
埃兰吓了三个小孩一阵,问出了他要的答案。
按时间看,夫人从森林出来直接回了家,半天后对外称病,独自外出。这半天时间,她一直呆在一间之前从未打开的屋子里。
他们进了那间屋子,明净的魔法晶石灯光把屋子里照得亮堂,床单和地毯的料子陈旧泛黄,但很干净。床头的小桌上整齐地码着天文、几何等书卷,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地图,帝国的,王都的,海岛的,应有尽有。
“这里,墨水是新的。”米耀指给他看最大的那副帝国疆域图,中间靠下的位置用新鲜的墨水打着一个圈。
埃兰捡起落在地图下方的东西,是断成两截的羽毛笔。
外面有匆忙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撞得啪啪作响,三个小家伙倒是从惊吓中恢复了,反应称得上迅速。
想到这,再加上刚才吓唬他们的情景,埃兰对安洁洛斯家继承者们的小脑袋瓜和胆量还算满意。
埃兰站起来,目光锁在那个圈上,那是普罗城外的一片空地,地图上什么标记也没有。
“这里是……”并不存在的心脏突然震动,与此同时,砰地一声巨响,门被撞开了。
手持武器的护卫们冲了进来,再被看清之前,埃兰拉着旁边的人从窗户跳了出去,一路穿过大门外的人群,再次骑上骨马,沿着空无的大道往南方飞奔。
从这里到地图标记的位置,普通人得花一个月,加了祝福的快马也要走半个月,这样算的话夫人应该还在路上。
埃兰一路感知搜索,直到深夜抵达普罗城北门,全然没有发现夫人的踪迹。或许是她不想被人注意,没有走大道。
小路千千万万,又该如何找起。眼下既然先一步到了,不妨守株待兔。
米耀见埃兰停下,看向城门亮着的晶石光芒和城墙上晃动的人影,主动隐了形。
埃兰记得各大城门外都有幽灵守着,想找几个帮忙,等了一阵,才感知到七八个匆匆路过的幽灵。
瘦瘦小小的玛丽堪堪停在他身前,渐渐现出幽幽的莹白光芒,疑惑地瞅着脸上一团黑气的黑袍人,小小声尖叫:“团长?!”
埃兰问她:“是我。很忙吗?发生了什么事?”
“嗯,那个,有几条河……几条支流!发了洪水,我们去看看情况,然后祭司们会过去。”她磕磕绊绊地说着,身后的其他幽灵挨个冒出来,小心又好奇地打量着传说中的团长。
大雨接连下了将近一个月,这样极端的天气实属反常,现在连洪水都有了。
埃兰又问:“情况有多严重?”
其他幽灵听他声音温和,一点也不吓人,胆子大起来,七嘴八舌纷纷附和:“没听说有伤亡。”
“有人被困在山里,还有些在屋顶上,都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