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886争取时间，我当时吊在磁轨上，和敌人说了几句话。但因为是在和病毒体胡扯，我又紧张，就没怎么过心……”

于安康停了一下，像在回忆，也像在组织语言。

“敌人当时问我，为什么会觉得她是病毒体。然后，她就开始用些难懂的话解释她对病毒体的定义——我记得她把病毒体的状态形容成是‘失序’。”

说到这里，于安康嫌恶般地皱眉，眼神不安地飘落到自己的手上，欲言又止似的停了一会儿。

“说完这些话之后，她又说……她想见证我会‘失序’成什么样。这之后，敌人就激活了两侧大楼的排除系统。我差点死了。”

于安康猛地抬头，脸上的后怕和困惑无一作伪：“那个病毒体不仅没有杀我，还有意在爆炸冲击波和下坠中保了我一命。我能活下来，就是因为对方对我不抱杀心。”

说到最后，于安康的音量不觉抬高，回荡在整间会议室内，就连财团和联邦的那两名代表都从她急促的语气里意识到严重性，情不自禁地正襟危坐了起来。

测谎仪亮了绿灯，但没人的注意力还留在这上面。

在于安康旁边，飞雨直接惊出了声：“你是说，金羽背后的那个病毒体可能想要感染你这个诱饵？”

于安康点头，看向他和自己的头发一样发着光的眼睛：“我当时只顾着庆幸自己没死，但现在想起来……”

她沉默了一下，用问询的目光看向二十三区CVU的正副两名部长：“这有可能是因为F级诱饵的性状缺陷吗？”

“当然不可能，再怎么是F级，你也是个诱饵。”飞雨脱口而出，“而且你的具体缺陷已经从蜂巢子宫那边要到了，根本和这个无关。”

他说完才“啊”了一声，并不很在意地看向两位部长：“反正这个新人诱饵明天起也要交给我带了，现在说也没问题吧。”

部长颔首，副部长闭眼。飞雨立刻转回身来：“你是F级，正常经历过出道战，应该在城郊了解过雷达模式和坐标吧？”

知道，886教的。

于安康点头，瞄了886一眼：当时886还用坐标弹击中了追逐他们三人的犀牛鸟，强行让那个病毒体的坐标也亮了起来。

“了解过就好说了。简单理解，你的缺陷就相当于是在病毒体的‘雷达模式’里亮了坐标——只要看到过你的拟饵，一定范围内的病毒体就能确定你的大致位置，例如在哪栋楼。”

飞雨说完，于安康直接愣住了。

旁边，886罕见地失态，非常响亮地呛了一声：“怪不得……”

她随即倾向飞雨发问：“‘一定范围’是多大范围？”

飞雨抬了下头顶的墨镜：“这个没有确切数据。不过，至少肯定超过半径五公里。”

886又呛了一口。

飞雨顺势捋了一把头发：“所以说……鮟鱇，你的性状缺陷和你说的事完全无关。”

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每个人都在整理刚才这些话里的信息量。

于安康就在这个间隙里瞟了测谎仪一眼：它已经回归了安静的蓝色。

她的做法顺利起效了：从头到尾，于安康没有说半句假话，只是没把真话说全。这是很常见的“撒谎”方式。

但这么做，于安康的内心深处是清楚自己在撒谎的，也势必会出现与之相符的生理变化。

所以，于安康选择说出这个“重磅消息”的另一面——病毒体居然没有直接杀她，而是要感染她。

于安康发自内心地为此感到紧张，说这件事时，她的语调、呼吸、心率、汗水，甚至体内分泌的激素都不会说谎。

这种紧张也直接导致了于安康精神的高度集中：她完全投入进了自己预先设好的叙述逻辑，脑子完全聚焦在这么一件事上。某种意义上说，于安康先“骗”过了自己。

不管这个测谎仪的原理是什么，就算它能一边读心一边判断被测者是否心口不一，都肯定挑不出于安康的毛病。

而于安康的说法背后，还有最关键的一重考虑。

“怪不得你一个F级的新人，能从金羽手底下活命。”

圆桌对面，副部长情不自禁地发出了然的感叹。

——于安康能从这场遭遇战里活下来，本身就是不合常理的。

现在，她抛出的信息能完美给这一疑问解惑，相当于送上了一块缺在最显眼位置的拼图。

越是关心这场异常事件的人，就越无法抵抗这种“恍然大悟”的松爽。

这种松爽，这种“得到了真的、有用的、有价值的信息”的强烈满足感，足以让这场本就并非真格的讯问画上句号。

而这个信息并非编造。

“你提供的信息对我们反病毒部队有重大意义。”部长诚挚地对于安康说，“据我所知，你出蜂巢子宫之后，应该只活动了三个小时吧？我衷心想再说一次：你真的是个很有天赋的新人。”

部长随即做出总结：“鮟鱇为我们提供的信息进一步证明，这批病毒体极其特殊。十余年未见的新型病毒，很可能真的出现了！”

“昨天，3124年10月13日，是‘黑犀事件’真正的开始，是注定会载入史册的一天。”

“当然，我们——最先在城郊发现此事的八环二十三区CVU总部，将会负起责任结束这起事件。这就是为什么我召来了飞雨、黑寡妇、触须这三名优秀的三等勤员，包括触须点名要求的天才黑客狸花。”

说到这里，部长顿了一下，看向于安康。触须会意，解开了于安康手上测谎仪的束带。

“鮟鱇，你可以先随导游机器人回疗养间了。”部长对她和煦地微笑，“总部给你提供的疗养都是无偿的，等你痊愈，我们会按A级诱饵的标准培养你……”

“不。”

部长一瞬间露出了怀疑自己听错的表情。

但于安康确实坐在那里没动，直直地与她对视：

“如果你们真的想结束‘黑犀事件’，就不能不带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