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自己的父亲太过于慈爱温和,所以赵旻枝曾经一度觉得,全世界的父亲都是这样的。直到此刻,她望着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拥有羡煞旁人的金钱财富,却从未真真正正地了解过,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
陈月柏像一本他只读了一半的书,就被他搁在一旁,简单仓促地定义。
那张矜贵得体的外表下,其实充满着粗暴的偏执和虚伪。
房间里回响的散漫脚步顿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陈月柏几声毫无感情的哂笑。
他堪堪回过头来。
“您什么时候清楚过?”他用手指向自己,“我,我哥,您到底了解过哪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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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旻枝回到自己的卧室。她原本寄希望于温慈树可以站出来替陈月柏说情,然而,她还是低估了陈彦华的心思。在他们回家之前,他就借着温慈树许久未回温家的由头,将她送去温家暂住一段时日。
现在,陈家上下,没一个人能替陈月柏求情了。
莲姨端着药来到卧室,替赵旻枝处理伤口。
脖子上伤口虽然红得骇人,但是还好只是破皮,伤得不深。蘸着药膏的棉签触碰到伤口,火辣的灼痛感让她不禁发出嘶声。
“忍一下就好。”莲姨朝伤口处缓缓吹气,帮助她缓解痛感。
一会儿后,她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莲姨嘱托她这几天伤口处千万别沾水,晚饭后再来为她上药。
就要离开时,赵旻枝叫住了她:“莲姨……真的不是陈月柏动手打人,是我。”
莲姨目光怔然。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旻枝身上的伤和衣服上的污渍这么显眼,反观一身整齐干净的陈月柏,到底是谁,一目了然。
“阿枝。是你,还是阿柏动手打人,这都不重要。先生都会妥善处理这件事,会让对方挑不出一点毛病来。但……先生不会责罚你,他只会责罚阿柏。”
“为什么?”
莲姨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悲悯:“阿枝,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不用想太多。”
房间门轻轻合上。
赵旻枝仍然仰着脸,倔强地盯着门口,直到眼睛发酸,后脑勺发痛。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莲姨话里的意思。
就算陈彦华知道这件事的错处不在陈月柏,而在她,他依然会选择惩罚陈月柏。
因为他很清楚,她不是一个逃避责任、自私自利的人。惩罚陈月柏,只会让她的内心更加煎熬,以后再遇见类似的事情,她就会想起有无辜者被她连累过,所以不会再像今天这般冲动。
用这种方式在她身上打下理性、克制、乖顺、懂事的烙印,比直接惩罚她,更有效。
也更残酷。
赵旻枝坐在床上,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
刚开始,她还在仰面,固执地望向白色的天花板。
天花板横平竖直的线条交错在一起,似乎变成了一张捕鸟网,凶猛的朝她袭来,将她牢牢束缚在里面。
她被压住翅膀,被压低头。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被子表面,洇出圆圆的圈,就像窗外又开始的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悲伤的海面,漾开层层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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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月柏的禁闭一关就是一整天。已近晚饭,陈彦华还是没有半点松口,想让他出来的意思。
赵旻枝只能寻求陈月竹的帮助,希望他可以劝一劝陈彦华。
陈月竹摇摇头,眉眼间染上罕见的凝重,低声道:“我刚才也问过父亲了,他……他说,月柏还不能出来。”
“可……”
“旻枝。”陈月竹将手放在她瘦削的肩头,安慰道,“父亲也在气头上,现在谁去劝也没用。你不用担心,阿柏会没事的。”
这些话并没有使赵旻枝安心。
早上视死如归的勇气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陈彦华转为了追悔莫及,连晚饭都是味同嚼蜡。
饭桌主位上的人却依旧是气定神闲,优雅从容地用饭,还让陈月竹为她多添一碗汤。
用餐的每一秒对她而言,都像是精神上的凌迟。她陪着笑,扮演乖巧文雅的女儿模样。
终于熬到晚饭结束。
赵旻枝早早回房间,却没有上床休息,而是在房间里一直待到所有人都回屋。
她将门推开一条缝,从缝里望出去,楼下静悄悄的。
确认无人后,赵旻枝才蹑手蹑脚地下楼,来到餐厅里,小心翼翼地打开冰箱的保鲜层。
冷色调的光芒倾泻而出,裹挟着沁凉的冷意。她仔细查看,发现里面还剩昨天留下的一块蛋糕。
赵旻枝将蛋糕端出来,合上冰箱门,又放轻每一步,朝楼上而去。
黑暗里,她的精神高度紧绷,心跳如散乱的鼓点般落在耳边。
就在楼梯间和三楼走廊的拐角处,一个黑影迎面而来。
双方差点发出同步的尖叫,又在看清对方脸的同时,眼疾手快地伸出捂住彼此的嘴。
赵旻枝能清晰地感觉到,陈月柏柔软的唇触碰她的掌心,落下温热的湿润。
而她,也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