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加娜利无奈地摇了摇头,又转向我们,“收着吧,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当留个纪念。”
我这才勉强接下,出于礼貌,我提出请她们喝一杯下午茶作为回礼。冷枝把我从格瑞克救出来的时候我什么也没有来得及拿上,大崩坏又造成了大规模的数据和信号紊乱,导致现在我身上什么东西也没有,更别说使用信用卡什么的了……虽然我曾经不是穷光蛋,现在倒是真的身无分文了。
观察大家的下午茶品味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像往常一样喝了一杯经典款的黑咖啡,温莎叫了一杯看起来很有特色的茶咖特调,加娜利要了加浓的黑咖,冷枝依然是往他的咖啡里加了一整包白砂糖。
“真有世界教会的风范。”温莎评价道,“早就听闻苏尔拉克的贵族人都是甜食癖,你是不是也会往蛋糕里放双倍的糖?”
“特别的口味。”加娜利委婉地说。
“这次可不是我说的。”我耸了耸肩膀,“看来高城区人都拥有相当健康的胰岛。”
“也可以不放那么多。”冷枝平静地切了一块松饼,然后在上面裹满甜得发腻的蜂蜜。
如果松饼会说话,它一定会呼叫治安官的。
就在我们讨论松饼究竟应该搭配蜂蜜、蓝莓果酱还是奶油的时候,很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闷响,就像是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紧接着燕城被高楼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一角飞过了一群黑色的鸟。
几乎是在同一个瞬间,我的眼前闪过一片浓重的黑暗,上午的梦境在我的脑子里快速地掠过,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死亡了片刻,褪色成了无生气的灰。狂躁的感觉翻涌上来,持续了大约有十秒钟,有了在格瑞克的经验,我下意识地按住那些情绪,将手里的餐叉重重地插进盘子里的蛋糕。
那样的感觉几乎一闪而逝,没有给我做出其他出格动作的时间。心脏跳得很快,虽然不合适,但我还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热咖啡,企图假装无事发生。
温莎和加娜利不约而同地朝窗外看去,不过得到的结果与其他食客一样。燕城看起来依旧平静,什么异常现象也没有发生。
我抬起头,注意到冷枝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怎么了?”他问。
“没事……”我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是不是有……边缘生成了?”
于是他也转头向窗外看去。如果真的有边缘生成在附近,这里可不是什么适合久留之地。
“感觉很不妙啊,”温莎皱了皱眉头,“刚才绝对有什么东西塌掉了。”
“是崩坏的缘故吗?”加娜利露出明显的担忧神色,“大崩坏迟早会蔓延到这里。”
我一言不发地盯着咖啡杯中漂浮的泡沫。这几天来我一直在回避苏尔拉克大崩坏的事实,我总是试图说服自己崩坏的蔓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然而事实证明苏尔拉克仍然在哭泣,在等待我——或者某个比我更加勇敢且好心的血脉的拯救。
“你在这儿啊……真是碰巧。”
闲聊之际,我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我转过身去,只见离我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位高高瘦瘦的男青年,他穿着本地治安官的制服,金色柔顺的头发和浅褐色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没有大多数他的同行那么冷漠无情。
他的目光盯着温莎,后者大大咧咧地笑道:“好久不见啊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来喝茶?”
治安官柔和地笑起来:“路过罢了,你的新朋友?”
我不认识这家伙,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时至今日我仍然感觉他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疏离感,职业性的微笑下面藏着拒人千里的意味。
“前两天遇到的,和你一样,偶遇。”温莎摊了摊手,抽开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会?”
“不坐了,有正事。”他收敛起脸上的笑容,随后眼睛在我们的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冷枝身上,“午夜猎人,嗯?”
冷枝警惕地抬头看着他:“你是世界教会的人?”
治安官又像刚才一样非常柔和地笑了:“别紧张,我对大家的秘密没有兴趣,只是恰好与世界教会共事过一段日子。不用这么生分,你可以叫我罗伊。你在工作吧?”
“猎人总是在工作的路上。”冷枝说。
他回避问题的角度很巧妙,罗伊似乎也无意追问,说道:“恐怕你要失望了。”
我看得出来冷枝对他抱有高度的警惕感,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也许是怕同事来抢业绩?
冷枝没有接话,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刚刚接到快讯,北边的山地发生了严重的崩坏,局部地震引发了剧烈塌陷和雪崩……你懂我的意思吧?那条路现在走不了,除非你在这里等到来年开春。”
“去高城区尚且有别的路。”冷枝平淡地说,“感谢你的好意。”
“别误会,”罗伊笑道,“比起这些,我还是更希望大家都能平安。也许未来会有阻止崩坏发生的方法。”
说完他匆匆地走了,声称要去帮助紧急疏散。
“你们认识?”加娜利出声问道。
“前一阵子凌晨在楼下咖啡店写东西的时候遇到的。”温莎无所谓地喝了一口咖啡,“治安局的新人,一直在和世界教会那边对接,处理一些紧急的崩坏情况。”
“我还以为他不喜欢谈自己的事。”加娜利一针见血地说出了我的想法。
“他喜不喜欢又能怎样?”温莎抬了抬眼皮,“我看他只是信不过陌生人而已。他们家以前——呃,算了,说这个不好,刚才在说什么来着?你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餐桌上一时静默,我一转头才发现冷枝正安静地看着我,似乎在征求我的意见。
“你干嘛?”我问,“你要换路北上吗?”
他仍然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的脸,直到我终于甘拜下风:“我可不想在这里留到开春。怎么,这种事情还要我来确定吗?”
冷枝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那就往东走。”
“向东走风景也不错,出来之前做了旅游攻略,倒是有不少自然风景区。”温莎参透我的用意,“不管是旅游还是赶路,总之适合避开南部的大崩坏。”
“肯定有边缘生成在附近,我想我们也不该在这里久留。”加娜利喝了一口咖啡,“该上路了,温莎。”
“好呀,”温莎的声音富有极度的魅力,“那我们未来就——有缘再见吧?”
就这样匆忙结束了充实的一天,我深深地陷在安全屋客厅的沙发里,看着冷枝忙前忙后地收拾东西。
“我们去哪啊?”我又问。
冷枝停下手上的动作,往我这边看了一眼:“你可以说出你的想法。”
“你什么意思?这样就能减轻你不务正业的负罪感吗?”我轻描淡写地伸手抓了一块桌上的巧克力放进嘴里,“我说我想去看海,你也带我去吗?”
我只是寻他的开心,他倒是认真起来:“我答应过你。”
到嘴边的话被他生生堵了回去,这下我开始犯起难来。要盘点我想去的地方,那十座城市里我就想去七个,但一想到未来可能被边缘吞没的燕城,我心里就非常不是滋味。
“那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办吗?”我愣神地望着天花板。
他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话不该由我来说。”
“要是能和温莎一样洒脱就好了,”我长叹一声,“她是怎么做到在死亡的阴影里活得这么自由的?”
冷枝将最后一只杯子收进橱柜里:“自由是命运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