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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十四 国之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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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秋初风乍起时,曾经频起的躁动随着梁王顺利之国后的平淡无事,渐渐消散在晨起日晚的清凉中。

而当阳光恍得人心头怅然时,关东传来平叛得胜的消息,无疑是最抚人心,令一度紧张的朝局渐趋平稳。

无论是太后一党的陈氏及其党羽,还是幼年天子一派的梁氏家族,抑或是姜策、邵璟、韩懿等,谁也未再搅动起任何的惊天波澜。

除了在边关被演武士卒不小心射伤的梁略归京,太后亲自命使者前往恩赐慰问之外,别无一丝涟漪。

当然,朝中鸡毛蒜皮的小事,多如牛毛。闲来无事的争斗,不值一提。

日复一日的深宫,默无声息的前朝宫妃,甚至曾经气势汹汹赵贵人再见梁贵人时,也能心平气和。

至于引发赵佗无比恐慌的许侍史一事,不过是世间的一粒尘埃,被风催动,不知飘向了何乡,再没了一丝丝声息。仿佛人不曾来过,事不曾生发。

唯有梁贵人偶或想起有过这样一个印象不甚深刻的女官,曾经掀起过风浪来,很有些惋惜,便命宫人去她的母家赐与财物。此后,再无人提起。

郭霁有时候会觉得疑惑,许侍史跟随赵佗多年,眼看着飞来的富贵,一家子跟着纵横乡里,为什么非要与赵佗的车夫有了私情,与一个市井小民所能得到的骤然富贵相比,难道就那么忍不了寂寞吗?赵佗明知道许侍史知道许多不能对人言的阴私,为什么非要当街打了许侍史,却又不忍割恩断义呢?或者他不能虚与委蛇悄悄料理了这个掌握了自己隐秘的女人吗?

更不可解的是,虽然一向粗鲁残暴,却始终不改发迹之前的品味。好容易弄到手的高门贵女与攀附富贵巴结来的如云美女,都不能动摇他对许侍史的情意,为何偏偏在这时候就有了一个能够迷惑他的新宠呢?

而当初从顾绘素那里得知,离间许侍史与赵佗,不过是为了确知赵佗阴养死士。不知许侍史最后如何了,只是自她离开顾绘素住宅后,不过二日,便听闻许侍史失了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是如今两个月过去了,也没听说有关赵佗的任何动静。

更甚的是,郭霁有些不明白梁氏为什么非要和赵佗过不去。赵佗不过是个小人,虽然郭霁想起留守北地族人为其残害之状,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然平心而论,实在不值得因为他而打草惊蛇。

反倒是留着他的好,留着他,虽无过人才智,却也可算平稳的陈勋便有了破绽。

陈氏一族从前未曾染指权力,无治国之能,却也无甚大恶,只要有陈太后在,顾命辅政,也是理所当然。而不足二载,陈氏一族的口碑崩塌,都是因宠信赵氏一族,纵得他目中无人,侵害朝士。

陈氏一族其实也知道赵佗可以用来排除异己,却不可与谋大事。然而实在没有腹心可用之人,只好拉拢邵璟、韩懿,已经同为辅政的姜策,好对抗天子的母族梁氏。

既然如此,横在梁氏权力之路上的阻碍,赵佗实在算不上。如今与赵佗为敌,实为不智。

但是,无论是梁略,还是梁贵人,甚至就连梁武也不是等闲之辈,而据她所知,就连顾绘素也参与其中,邵璟只怕也深知其事……这些,皆是能入死地而出生天的天选之人,无论谋略还是坚忍,皆深不可测,怎么会呢?

令人唏嘘的是,郭霁想不出的高手对决,权谋策划,白白消失了世间一人。她想起不过二三个月前,那个卓有才华却飞扬跋扈的女子,虽令人厌恶,却也鲜活明亮。又想起她被打的凄惨,自己去受命去探望时,一改往日的嚣张,也曾与自己倾吐真言。

她当然知道自己故意散播出去的谢恩书表并不是许侍史的真正死因,却也不由感叹自己竟也成了棋盘上上的一枚棋子,无形中做了许侍史命运的推手。

棋盘的博弈中,棋子是高人弹指一挥间的举棋无悔;权力的斗争中,人人都是帝王将相眼底空空的命贱蝼蚁。一将运筹帷幄而功成万骨枯,何如朝士眉头一动而掌运天下事。

时间很快到了那个微凉的夜晚,东征大军的前军已返还五营,在渭水南北的月光里思念春归梦里人;后军仍驻留已函谷关,在黑沉高峻的崤山脚下眺望暗夜中的雍都城。

而郭霁却在值宿房中拨动了美人宫灯里的灯芯,在氤氲灯光下,一字一字地校对梁贵人向陈太后“中秋之贺”的章奏,敏锐地捕捉到其中或可令人生发联想、兴风作浪的微妙字眼,用削刀小心地刮去竹简上的墨痕,提起饱蘸墨痕的笔来,斟酌半日,方郑重写下改好的字句。

忽然一阵风来,打在窗纸上,簌簌簌簌地咻咻不已,险些打灭了灯火。她只好将灯罩旋转,已避开风吹。心中不由倾佩这设计宫灯的匠人,竟想出这样的精巧奇技,灯罩随意旋转以避风扑,却又能不挡光亮,反能控制光的走向而聚合灯光。

她瞧着这灯,忽想起姑臧城中那个绵绵秋雨夜,邵璟来看她,款言相慰,又将父亲临别之言交到她手上,第二日送来了一盏半人高的错彩镂金的连枝曲翘鸾鸟无烟防风灯。

想起邵璟的深情厚谊,又念起父亲惨死与生前慈爱,欢愉顿转哀伤,眼泪便落了下来,滚在竹简上,洇湿了刚刚写上的字。

浸湿了中秋贺章,她不敢怠慢,于是忍了泪,拿起锉刀小心翼翼地刮削那模糊了的字迹。

她正刮得认真,忽觉手上一痛,原来使力偏了,锉刀扎在手上,血已止不住地冒了出来。她赶忙放下才刮了一半的竹简,拿起一片软缎就去擦拭血迹,好在伤的不深,伤口很快便凝结了,看起来也不会留下疤痕。

倒是左手掌上那道深深的疤痕仍在,那是数年前悖逆庶人叛乱时,她为救梁美人被流失贯穿了手掌。

彼时还是美人的梁暄赞她郭氏一门英烈,可是一门英烈也没能免得了权力倾轧、你死我活。

可是如今她却靠着这道伤疤回到了梁美人身边。

匆匆数年,仓皇五载,那时候她才十六岁。

又是一阵风吹来,带着深夜里独有的凉意,惊醒了她的追忆。她从沉思中抬起头远望,一窗寂寥,下弦月孤零零地挂在中天。

唯有桂树在窗外随风舞动,沙沙作响,那是夜半时分才有的浅唱低吟。

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空旷的宫苑中响起,郭霁心头一跳,猛然站了起来。

几乎同时,一名小宫人撞了进来,郭霁认得那是梁贵人身边的亲信。

那小宫人来不及调匀气息,便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快走!贵人命你到寝殿。”

郭霁虽早预感到近日必有大事,然事先却不知详情。今日见梁贵人亲信夤夜忽至,便知必有蹊跷。

她并不知是谁率先发难,也不知形势于梁贵人是否有利,片时不敢耽搁,带着满心狐疑,随那小宫人默无声息地奔跑在岑岑暗夜的亭台廊榭中,听着呼呼风声从耳际划过,偶有树木枝叶扫在脸上,一阵异样的痒意分外明晰,黏在肌肤上,久久不去。

梁贵人寝殿外不过寥寥数人,除了两个心腹宫人外,便只有令狐遂率七八名羽林郎肃立廊下。整个宫苑静悄悄的,连一声咳嗽也无。显然除了心腹,余人毫不知情。

如此肃整有序,郭霁的心稍稍安了些。

梁贵人尚未出来,郭霁瞧了瞧令狐遂,相问却又没敢问出口。

令狐遂目不斜视,却已瞧见她的神情,略弯了弯腰,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天子已至北宫,太后不肯交出印玺和虎符。贵人这便过去。”

下半夜的风,竟有了秋日的冷;黑沉沉的夜空,照旧地冷月无声。

令狐遂的话平淡地不带一丝波澜,却是天旋日转的波涛汹涌。

郭霁知道成败在此一举,略作沉思,低声问道:“大将军何在?”

令狐遂的目光泠然有光,半日吐出一句话,虽仍是一向的无情无绪,却带了点莫名的意味:“想必在大将军府的温柔乡中吧。”

郭霁便明白了,梁氏一族以及天子引而不发,便是等今日。大将军得胜归来,最是得意忘形之时。而偏偏选在今夜,乃因依朝廷制,大军不得入城。除在函谷关驻扎待命的之外,跟随大将军返京的,在黄昏之前返还原驻地。大将军功勋卓著,特许连夜入城,以待明日觐见加封。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今夜天子就动手了。

寂静平和的夜晚,默默无声。可是她知道,天子已经带着亲信逼迫太后交出玉玺和虎符;等待加了玺印的诏书好率军接管城门的将领已整装待发;或许宫内的卫士已经在暗中目露凶光,磨刀霍霍了;而埋伏好的死士却已在大将军看不见的地方密切监视他和他的亲信,随时可以拿起屠刀……

梁贵人已经穿好了衣物,云鬓高耸,衣装整饬,她站在寝殿门前遥望着无边无际的天宇,深思平静而悠远。

令狐遂已经上前催促道:“请贵人速行,兵贵神速!”

梁贵人无声地点了点头,目光从仰望转为了平视,向郭霁她们这边瞧了瞧,又似乎没瞧什么一样,良久,叹息一声:“不到万不得已,莫要惊吓了太后!”

众人应诺,随着梁贵人的一个转身,无声无息地逼近北宫。

屯守北宫宫门的屯卫侯要么是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了,要么是早已良禽择木而栖了,梁贵人一行人顺顺利利地就进了北宫,很快到了太后的寝殿前。

与想象的宫变不同,这一次,全然不是悖逆庶人兵变时的血火冲天。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仿佛整个宫城都沉浸在无边的睡梦中。

殿外仅有几名羽林和虎贲卫端立廊外,神情肃然而恭敬,看不出是来参与宫变的,似乎显示出了天子最大的克制。

唯有月与灯光照不到的大片阴影里,如石林般矗立对峙的南北宫卫,不动如山,显示出几分剑拔弩张的压抑来。

梁贵人停了一下,向令狐遂交代几句,才在迎候宦官的接应下到了殿上。

彼时殿内除了太后的腹心宫人及宦官外,就只有三个人。

天子恭谨地侯在堂上,显出一个十龄孩童所不具备的沉稳与耐心。梁略与顾绘素一前一后跪在已经打开的内室门前,一言不发。

显然此前已有一番争执,此时正如暂时退潮的汪洋,不知那一刻,惊涛骇浪便会卷土重来!

天子见了梁贵人等,上前行礼,拉住她的手,仰面道:“母亲来了?劝劝太后吧!”

梁贵人默然无语,只是紧紧握着天子的手,转入内室,并不急着讨要本属于天子的印玺与虎符,依旧恭恭敬敬地向太后行礼。

沉默了许久的太后,见了梁贵人,憋了许久的情绪,如同积攒了许久的地火,此刻喷薄而出。

“梁暄,你还有脸面来见我吗?当初你梁氏不过一介边境武家!受先帝大恩方得入京。若我不将你选在身边,亲自调教,你能得天子宠幸吗?你能成为天子生母吗?你梁氏一门能跻身贵戚之列吗?若早知你梁氏一门背恩负义,当初巫蛊案时,就该让天子灭你满门!哪里还能有今日我陈氏一门之惨祸呢?”

当听到“巫蛊”二字时,郭霁明显得瞥见梁贵人一向平和的脸上猛地一抽,只是旋即便又是恢复了那副谦和和煦的笑容,“太后之言太过了,今日不过是赵家阴养死士、暗藏甲兵,有大逆不道之事,与陈氏何干?”

见梁贵人轻描淡写,平生不疾言厉色的太后再也忍不住,怒道:“既与陈氏无干,你的好儿子为何又带着人来夺玉玺?又要虎符做什么?收拾一个赵佗还需要调动军队?梁暄,你哄谁呢?你欺我老朽没什么,先帝可在天上看着呢!”

梁贵人照旧笑着,道:“太后责之太甚,陛下年幼,如何担当得起?他要玉玺不过是要下诏逮捕赵佗。至于虎符……赵佗阴养死士,若无虎将,哪能伏法呢?陛下欲绳奸佞,请太后成全!”

太后目光射在梁贵人脸上,冷如冰凌,高声向外道:“梁略!看看你的好妹妹!你们梁家教养出来的贤妇人!是如何巧言诡辩!又是如何心如蛇蝎!看样子今日我不交出玉玺和虎符,你们兄妹是不会罢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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