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刚过,忽见窗边有一疾影溜过,迎春悄声道:“来了。”
黛玉心内一紧,抓着符咒的手竟不自觉在出汗。
那女鬼穿门而入,屋内顿时阴凉一片,黛玉与迎春在帐内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不多时,床帐被阴风卷起,黛玉壮着胆子向外望去,见一红衣女子清秀白净,扎着两条发髻似天真孩童,若不是双手拿着无边无缘的绳索,简直看不出一丝恶鬼的厉害模样。
“今日怎么多了一个姑娘?不打紧,黄泉路上好作伴。”声音轻灵不失柔婉,若不是通身阴森寒气,任谁也想不出这豆蔻少女竟是害人性命的阴邪之物。
黛玉以手肘抵着床榻做好起身之势,这时又听那女鬼慢悠悠道:“二木头,你说你苟活在人世有何用?虽说也是千金小姐,实际上连个奴婢都能作践你,不如随我去见你那短命的娘,也好成全你母女团圆。”
黛玉不容她再出言蛊惑,起身将一把符咒露出来,其中有张绛红色的在暗夜中透着萤火般光亮,黛玉料想这必然是可制住眼前女鬼的那张,便伸长手臂将符咒上的光亮照在女鬼站着的方位。
那女鬼一见绛红色符咒,果然退到一旁哀声道:“求姑娘手下留情。”
黛玉不理,身上已出了好些冷汗,见这符咒果真有效,于是气息稍定,手持符咒下了床,站在女鬼面前质问道:“你为何要寻上我们?”
“我为何要寻上你们?”女鬼缩在墙角冷笑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要不是那贾赦老物将我逼死,我怎会变成孤魂野鬼?”
迎春听见自己父亲的名字,忙也强撑着坐起问道:“你可是有什么冤屈?”
“冤屈?”女鬼潸然哭诉道,“你在这深宅大院里锦衣玉食,哪里知道我这等苦命人的冤屈?”
说来也奇,她明明是一具阴凉之身,偏偏那泪光却是滚烫的。
黛玉恐她又在妖言惑众,便正色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既有冤,就该找那害死你的人去寻仇,何苦挑无辜女子下手?”
女鬼悲愤且不甘道:“害死我的人,阳气太重,我无从近他左右,照我说,父债女偿也是一样的。”
黛玉见她分明是欺软怕硬,又如此顽固,于是闭着眼又将符咒往前一举,试图贴在她头上以做驱赶。
那女鬼忙又吓得一躲,再度求饶道:“还望姑娘手下留情,我走投无路才会出此下策。”这时甚至将手上的绳索也扔了,那绳索一挨地,便化作一团黑烟散了去。
黛玉看她求饶亦觉可怜,迎春欲盘问仔细,于是开口道:“既然你说有冤屈,不如说给我们听听,若你确实有理,我甘愿抵命,如何?”
黛玉刚要劝迎春莫要鲁莽,那女鬼已眼眶泛红道:“我本是城北胡家绣庄的女儿,那绣庄开在酒楼对面,去年三月,你那色鬼老子坐在酒楼吃酒,不巧隔街瞧见了我,当晚就派人找到我爹,要买我回去做妾,还硬生生将钱财塞给我爹,次日一早便有人抬轿说要接我过门,我誓死不从,逃到附近的道观里,你那邢氏后娘知道了,便带人将我从道观里捉出来,说我联合我爹骗你家银两,辱骂我是勾引有钱老爷的贱蹄子,还绑了我将我卖到窑子里说要抵债,我被老鸨关起来忍饥受冻还挨了三日毒打,最后只能一死了之。到了地府阎王处,阎王说我是自寻死路,不许我投胎转世,你们说说,我的冤屈有多深?我该往何处去伸冤?”
迎春和黛玉听完,皆恻然不能言语,原本对这胡姓女鬼的怒和怨化为乌有,只剩一腔悲悯。
迎春颤颤地下跪道:“原是我们家对不起你,若我的命能换你转世,我情愿一死。”
黛玉忙阻拦道:“胡姑娘找上无辜的人当替死鬼,到了阎王面前恐怕也不认,不如我们求法师为胡姑娘超度,也可免了胡姑娘的杀生之罪。”
二人皆等待着胡姑娘答话,不料再一抬首,胡姑娘却不见了。
二人面面相觑,忽听窗外又有悠悠声传来:“我的尸身埋在城北解忧观往东三里处,二位姑娘若能求得法师为我超度,我自感激不尽。大恩大德,来世再报。”
话语虽轻,但句句清晰。
迎春仍跪在地上犹如离魂,自己今晚虽逃过一劫,但却得知自己父亲曾做过这样的丑事,实在叫人无颜自处。
黛玉拉着迎春从地上起来,心内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找个借口让贾母派人陪她去一趟解忧观,将胡姑娘托付的事办妥。
但此事皆因贾赦及邢氏而起,岂可让这二人置身事外?那二人是这府里的长辈,黛玉和迎春皆无法出面斥责,这时黛玉又胡乱想着,要是事先跟柳嵩学会隐身术就好了,她可借着隐身之便给贾赦一些警告。
但话说回来,若是贾赦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贾母恐又伤怀,黛玉深觉进退两难,悟出了“为人父母、子女皆不可做亏心事,否则到头来苦了一家老小”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