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铃记得那个人,只是忘记了他的名字,在家乡的那座小学里,他就在隔壁班。
准确来说,一开始他和她分在了同一个班,他们曾经是同桌。
他是个留级生,据说留了两级,所以他和同年级孩子相比显得人高马大,脖粗腰粗腿粗,哪儿哪儿都圆滚结实。
他留级的原因不外乎学习太差跟不上,更多的可能还是因为性格不好,气性大,性格冲动。
在被老师批评几句之后,他就彻底放弃了好好学习,整天在班里称兄道弟,搞些江湖气息的小团体。
刚开学的时候,他们坐在一起,那个年代是两个学生共用一张长桌,中间没有分界线,佟铃的橡皮擦不小心过了“三八线”,他见此立刻马上把她的橡皮擦弹回去,橡皮擦重重打在佟铃手背上。
“过线了,这半边是我的。”
佟铃对他的印象一点也不好。
他凶巴巴的,像个混球,一点都不让人。
他俩的交流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新学期开始没几天,他就因为在操场打了好几场架,在校长家长和几个班主任的调剂之下,转去了管理更为严格的隔壁班。
尽管如此,他这个人仍旧有极强的存在感,一到课间,全校都能听到走廊上响起他的喊叫声。
“跟着我混吧,跟着我混保准你不吃亏。”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偷我了弟兄的辣条?交出来!”
“还偷了啥?你是不是惯犯啊?小心我打死你哦!”
“谁把这么恶心的东西丢走廊了?你们看不见垃圾桶啊?是不是瞎啊?”
风风火火,莽莽撞撞,骂骂咧咧,就是他最鲜明的个人标志。
为了躲开他的声音,充分利用课间时间学习,佟玲把妈妈做护工时候带回来的一对耳塞带去了学校,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把双耳堵上。
就这么过了很久,直到学期末,她的耳塞掉了。
她连着几天没有用耳塞,却并没有觉得课间外头有多吵。
“这么安静,”她好奇的问新同桌,“隔壁那个□□大佬呢?是不是转学了?”
同桌诧异的看着她,“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他死了啊。”
她手中的水笔在纸上顿出一个黑点。
“他从树上掉下来,摔死了,脑袋磕在石头上了,哎也挺可怜的,就为了救一条被人吊在树上的狗。”
二十年后再回首一望,他不过就是个壮实的小胖子,凶悍彪壮,充满江湖习气,但是他一点也不坏,如果他们相熟,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也许李三粗,就是他吧?
在李三粗生气出走后,二人又和解的那个夜晚,他们前后脚走出酒馆,李三粗脸上罕见的出现了令人困惑的神情。
那神情是那么复杂,令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现在她终于想明白了,那是人之将死的眼神,孤独,痛苦,留恋却又充满赴死的坚定。
那是她曾在镜中见过的自己的神情。
他是不是早就预知了自己的结局?比她更早得知故事在哪里会夏然而止。
为什么?
他为什么不说?
凄冷的风从地牢的高窗外卷进来,不断的扑向她。
她衣衫单薄,却不觉得冷。
□□确实没什么感觉,像是悬在空冥中,感到疼痛的只有飘忽不定的意识,起起又落落。
她蜷起膝盖紧紧抱住自己,好像只有这样内心才能短暂的平静下来。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关进了这里。
她的魂似乎还在林子里徘徊。
在林中,只有她一人静静的站着,浑身被鲜血浸透。
那些血不断地顺着她的头发一缕缕向下流淌,她的右手握着一把砍杀的几近裂开的刀,左手抓着了色的头颅,脚下的尸首堆积如山。
她站在那小山上,任由红与白,雪与血,在大风中融为一体,诡异的绕着她飞速盘旋,久久不落。
直到她听见动静,才缓慢的回过头,看见后继赶来的官差如影如雾的靠近她。
那些官差看见,她的面容十分诡异,双眼是狞睁着的,脸上满是鲜血,只有眼眶下淌出两条白色的长长的泪迹。
那对世人罕见的灰白的眸子悬浮在眼眶正中央,纹丝不动,既呆滞又癫魔。
这就是在京城里外,江湖上下传闻已久的无常菩萨佟十方。
和传说中一样,她美的诡谲又凶悍,悲悯又落魄,像一只返魔嗜血的魔物。
所有人都脚步迟疑着,不敢上前,只有当一人喊出她的名字时,她才仿佛醒了过来,睫毛轻轻一动,随后她将武器丢下,走到一具巨大的无头尸前,站了片刻便径直栽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诶!”狱卒用手里的钥匙用力敲击牢笼,“聋子啊,大人和你说半天话了!”
此刻牢笼外正坐着刑部的人,他们是来审案的,因惧怕佟十方武功高强,都只敢隔笼问罪。
“嫌犯佟十方,你到底认不认罪?”
她抬目看过去,只觉得牢笼外人影憧憧,山一般将她围住。
她张了张口,声音好似失了水份,“不认。”
“贤王府的案子证据确凿,你胆敢不认?”
“不认。”
“那那些官差总该是你亲手杀的,你总该认下。”
“不认。”
“你还敢不认!我们可有在尸体上找到你的刀!”
他手一挥,随侍立刻将一份罪状掷入囚笼,纸张在空中飞旋片刻,落在她面前。
“画押吧,早些签字,还能少吃些苦,走得痛快些。”
她缓缓转头,将头重新靠回冰冷的石壁,闭上眼,不发一言。
“岂有此理!”那侍郎猛地起身,脸色铁青,“准备水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