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被人称呼为「造物主」。
每天早晚都有大批人来五体投地对他膜拜。大家经常对我说:“你父亲是个无所不能的神,他曾经踏遍伟大航路,做了很多修行,神明才赐给他手眼通天的能力,还有人说他是几千年前的王的转世,你要时刻记住自己是造物主的女儿。”
父亲尊贵而伟大。吉萝也是父亲的崇拜者之一吧,在虔敬的信徒话语里,自然没有谎言也没有夸大,他们真心相信如此,我也没有丝毫怀疑。
所以,每当我恶作剧的时候女侍者们也不会斥责我,她们只会说:“所谓的手眼通天,不止能看见远处的东西,大人什么都能看透,所以小姐不能做坏事哦,因为什么事情都无法瞒过你的父亲,就连现在,此刻,造物主大人也一定在守护着你——”
是的,父亲拥有神明之力。父亲就是真理。父亲能看见万里之外的事情,能看穿人心的秘密,能看透古代的历史,能看破未来的光明,父亲深识世界的奥秘,能与宇宙交感,自然合为一体,父亲能……
即身成神。
父亲是神明。
我一出生就是神的女儿。
父亲的随从又说:“等你长大,一定会跟你父亲一样成为神,你要好好听他的教诲,每天都要不断精进,这样一定能成为伟大的继承人。”
我经常和父亲见面,可能是因为思想上能够和宇宙相通,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记忆中几乎没有从椅子上起来过。母亲——据说是生下我的女人,我对她的长相、身份等信息一无所知,也许是信徒之一。但我并不感到孤独,因为我身边总是围绕着大批信众和海贼,父亲还会把合作的海贼旗挂在庭院前。
所以整片大海成千上万的海贼都是为了参拜父亲而存在的,我深信全世界的人都崇拜父亲。
不曾怀疑。无从怀疑。
父亲曾经在我和其他海贼面前行过众多神迹,他能读出别人的思想,能猜到对方心中所想的一切,能让人把手放进滚烫的热水、赤脚在烧得通红的尖刀上行走。我不管看几次都瞠目结舌,父亲甚至还能完美地说中藏在多数人心中的过去,并且预告他们无从得知的未来。预言应该全都说中了,从来没有人抱怨不满,所以一定都说中了。
父亲也经常看穿我的心思。对他来说,不管我思考什么,有什么感想,他都能轻易猜中。每次父亲一开口都让我大吃一惊,猜中一次还可能是偶然,但十次以上就是确信了。
他的力量无疑就是奇迹,就是神通之力,他是真正的造物主。所以信奉其他宗教、人物、组织的人都是笨蛋,不管他们提倡什么道理,其他宗派和教条都是不值一提的歪门邪.道。
但吉萝说顶上战争之后新世界被重新划分了势力,推崇「匕首侠」的人徒然增多,海军和海贼泾渭分明,受到废除七武海制度的风潮打击,四皇们成为了更高人一等的存在,父亲只有勉强挤入五皇行列才能在世界上站稳脚跟。也就是说,父亲作为独立而起的神,并没有被官方组织承认,无异于异端旁支——吉萝这么告诉我。
其实我没有听得太懂,不过即使知道了这个事实也依然无法撼动我心中的认知。父亲依然是个坐在云端的伟大神明,是尊贵伟大的造物主,我对世界了解越多就越否定其他人。
因为——
我偷偷看了父亲一眼。
检查结束和吉萝分开后,我又回到院内。父亲正穿着以金银丝线织成的绚烂横披雨光彩夺目的斜纹袍裳,他的表情隐藏在矗立的衣领下面,难以窥见。他的脸上歪歪曲曲地缝着线,闭着眼在冥想,我如坐针毡,父亲就连我的散漫心情也一定了若指掌。
我更不想被父亲讨厌,那比被殴打、被脚踢还可怕,比死更令人畏惧。
劈啪。护神坛中的木块迸裂了。
他没有回头。
“外面的水晶兰开了吗?”沙哑但宏亮好听的声音响彻厅堂,是父亲的声音,他不知何时睁开眼。
“还没有呢。”我立刻说。
父亲原谅我的走神了吗?还是说这次的暂停有其他理由?既然没被提及,或许是吧。
“把这个带上。”父亲让手下交给我一个暗绿色的天鹅绒盒子,“岛上来人了,吉萝去执行新的任务,你现在就和我去后院的神社。”
“我知道了。”
虽然不太清楚父亲的用意,但想必他一定有这么做的道理,于是我拿着盒子和父亲一起离开了,我走在前面,父亲自己操控着轮椅跟在后面。
后院破旧的小神社四周站着铁制的鹿,还有长着青苔的水泥小鸟澡盆。岛内的天空似乎永远都笼罩着阴云,毕竟是人造的光线,真正的太阳照射的日子屈指可数。今天的天气似乎不太好,岛内细密如丝的绵绵飞雪令人忧郁。
融化的雪丝沿着窗户流下。
滴、滴、滴。
当、当、当。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是心脏的跳动声。
——突然,我觉得在意。
不知道在这样的雨中小鸟能不能飞得起来,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就片刻也安静不下来,脑子不停地思考:小鸟很可爱啊,好像养只乌鸦也挺好的,但是它晚上可能会很吵,吵到父亲就不好了。而且说不定会很臭,照顾起来很辛苦,也不是非养不可……可是吉萝说这世界上哪有事情不费工夫呢,之后如果我要去其他岛屿旅行的话也可以带着它,所以想听听父亲的建议。
“爸爸——”
我兴奋地转过脸,试图征询他的意见。因为父亲能猜透我的心,所以他一定准备好了回答,他总是这么周到。
哧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太轻了,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眼前忽然一晃,世界天翻地覆。
——诶?
“爸爸?”
悉悉索索过后父亲的脸出现在视野中间。他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四肢已经快到保质期并开始腐败,所以动作有些僵硬。父亲高高在上地俯视我,他手里拿着绿色的小盒子,我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爸爸你要干什么?好疼啊,好疼,快住手……”
我听见哧哧的声音,父亲拽住了我的脑袋,他开始用盒子里的东西一点一点磨开我的头颅,他有些笨拙,割开的速度很慢。我虽然很努力想站起来,可是,可能刚才被刺中后脑,无法使力,我只能趴在地上大叫:“爸爸!好疼!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冷冷的青白色光线迤逦在丛生的红色水晶兰上,整个庭院泛着慑人的金属光泽,被溅到鲜血的花朵慢慢盛开,打开了花瓣。光线间,父亲的脸依旧清晰可见,宛如恶魔附体,他的右手握持着眼熟的刀具,那是三天前晚上说过会送给我防身的匕首。父亲割开了我的颅顶。
是时候了。
父亲的声音在脑海回响。
银白的头发与被切开一半的头部形成强烈的对比,惨不忍睹。父亲加快行动,此时我的心脏还没有停止跳动,挖出全部脑浆时鲜血喷涌而出。然后他放下刀,将双手伸到自己头上,拆开了脸上的缝线。
——父亲是神明,我一出生就是神的女儿。我从前总是对此深信不疑。
父亲掏出自己的大脑,用手把它们捧起来,沉甸甸地往我空荡荡的脑内塞着。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是他的女儿吗?父亲深识世界的奥秘,能与宇宙交感,自然合为一体,父亲能……
“爸爸!救救我!”
不知道是因为我突然尖叫令他吃惊导致手势不稳?还是因四肢无力而无法控制动作?刀具尖端刹那间刺入脑袋深处,从中溢出黏糊糊的液体。于是,我躺在地上浑身剧烈抽/搐,使出最后的力气抬起头,朝向站立着的父亲。
“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在此刻好像充分明白我的存在,扭过头对着我笑,还是和往常一样的笑容,平静又温和。那是我熟悉的脸,可我还是不敢相信,心想是恐怖的怪物附着父亲身上。刀子随着溅出来的血,从他手上滑落下去,鲜血不断流出来。
——吉萝。
……最后还想见她一面。
红色的血变成巨大的黑暗,开始侵蚀朦胧的视线,视野中的父亲好像也倒下来了。虽然因为疼痛和害怕全身直发抖,可从大脑到全身都非常模糊,意识的浪潮也慢慢退去。
长长的银发散乱在鲜红色的地面上,瘦弱身体就像坏掉的机器人般不停痉/挛着,血变成黑色。不久后尸体死亡瞬间的恐惧被冻结住,脸向旁边转过去,因惊吓而睁大的白眼球,还有可以看到舌头的半开嘴巴,出现在微暗中的死相都很丑陋地扭曲着。
数秒后,有人阖上自己半开的头颅,摸摸索索地从地上坐起来,“她”长着银白的头发,没什么表情地擦干脸颊边的鲜血,掸了掸自己的裙摆。
潘因赛死了。
维克多利睁开银白的眼睛。
“白胡子那老不死的东西,居然真的找上门了。看来撤离的动作要快,来不及换肉筋,只能废掉1号……好不容易找到的完美替.身就这么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