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父亲开着车,他应该是会开车的,母亲坐在副驾驶,她穿着白色的裙子,戴着一条很好看的丝巾。游乐园就在山脚下,盘山公路开过去,天气很好,天空蓝得像水洗,清晰的树影在脸上闪动。
游乐园的建筑都是新世界游园岛的翻版,还有一部分是溶洞游乐园层级的废弃设施,摩天轮是香波地的泡泡车厢。
父亲迈开步伐,明明一直生活在一起,此刻看起来却像久违的人。车刚熄火,母亲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她和父亲两个人在前面走,木川害怕被丢下,一路小跑追上。
不记得那件事是怎么发生的了,总之父亲突然和母亲吵了起来,他们站在星空馆门口的台阶上,母亲旁若无人地痛哭起来,父亲觉得她丢脸,斥责了她,母亲双手紧抓着自己的头发哭得像个孩子。
父亲暴躁地吼道:「都让你适可而止了!」
游客纷纷投来视线,好奇发生了什么纠纷。
「还不是你的错。」父亲嗤笑着说道,母亲重重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故意说,「不就是你的错吗?时至今日,你已经把我折磨成什么样了,你心里没数吗?偶尔放假我也没法好好休息。」
母亲像赖在超市地板上不肯走的小孩那样,发出接近破音的哭喊。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大,他面朝前方,用低沉到令人发颤的声音自言自语般地说:「活该你被职场霸凌,说是霸凌,其实就是想归咎于其他人,明明是你自己的错,你看我这一辈子都没被人霸凌过。」
哭声、斥责声以及周围的小声议论全都混在一起。木川试着去喊父亲,可他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她又去喊母亲,生疏的词汇刚从喉咙里发声,眼泪就顺着脸颊淌到下巴,「……妈妈。」
无法原谅。木川想着。
愤怒和委屈流过,刚才还一心想着要好好相处。
世界上就没有什么“正确”的父亲,因为父亲这个角色本来就是邪恶的形式,严格的父亲也好,温柔的父亲也罢,全都同样邪恶,他们在孩子人生前方设置障碍,把他们的劣等感,无法实现的理想,一辈子无法说的自卑、怨念,全都强加在别人身上。
母亲哭着哀求:「不要啊,别这样,不要动手打人!」
父亲的气息沉甸甸地扑在皮肤上,木川的手臂被他拉过头顶,他用力握紧拳头,使劲击打她的身体,咒骂不止。父亲的脸有一瞬间和某个养父的脸重叠,然后又变成新闻里无差别杀人犯的通缉令。
星空馆门外,再也迈不出一步的父母。
还有不断哭着求救的木川。
木川认为说出“救救我”这种话的自己很狡猾,因为母亲没有得救。她站在摩天轮下面,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看着气泡车厢一圈又一圈地升顶。
“唯……”
有干燥的触感在落在了她的脸上。
恍恍惚惚,木川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穿梭,头脑发沉,浑身都疼,脑袋好痛,小腹好痛,胸腔也一样。接着不知道为什么,疼痛感突然间变得减弱了,她没有挣扎,没有求救,也没有哭。
……
现实世界的木川唯猛地睁开眼,浩瀚无边的星空移入眼前。
她原本绷紧的身体松弛下来,茫然地眨眨眼,闻到一股木炭燃烧的气味,还有外界夜风的气息,沙子的干燥气味。
四周没有任何遮挡,没有高楼,没有墙壁,也没有电线杆,她应该是躺在地上,这样仰望星空,就像身处太空中,能看见的只有星星。它们是几十亿年前构成生命分子形成的地方,比如血液中的铁血素就是在某个星球上形成的。
天空触手可及,宛如近距离观察星象仪上的星系。
木川慢慢坐起来,好几件衣服从她身上滑落,她低头看了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坐在沙漠里,面前还有一个正在燃烧的篝火堆。
已经从水晶溶洞里出来了吗?
就在她冒出这个想法时,一个身影突然从旁边猛地扑过来,那人使劲抱住了她的肩膀,这把木川吓了一跳,她浑身僵硬地愣在原地,然后感受到了对方狂跳的心脏。
木川唯一直认为拥抱是个给人安全感的动作,但她现在发现,越是被用力的抱住,越能感受到对方的忐忑不安。她努力想把胳膊抬起来,对方误以为她在挣扎,于是更使劲地搂着她的后背,木川有种要被勒死的错觉。
她说了一句“好重”,对方才稍微放轻了一点力气,她将紧抱中难以活动的手臂抬起来,伸到对方背后,也拍了拍他的后背,最后摸摸他的金色脑袋。
她察觉到他动作一滞,他的身体也很明显地僵硬,手臂肌肉全部绷紧,整个人像变成了一块炙热的硬石头。
“差不多行了,你抱够了没有?”旁边有人用熟悉的声音说。
闻言,抱她的人顿了顿,力道不减反增,然后还将他的金色脑袋埋到她肩上,闷闷地发出不想松手的声音。随即木川胳膊一紧,有人拽着她的手臂强行把她往后拉,她实打实地“砰”一声,后背撞到那人的胸膛。
好硬!木川撞得背疼,她刚想吐槽,背后的人却一触即离,他松开她的手臂,好像只是为了将她拉出那个拥抱而已。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松开手的奇犽问。
木川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胸口,又摸摸自己的头,伤口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心情很好地回答:“满血复活。”
她环顾四周,在附近的篝火边看见另外两个打地铺的家伙——露比和里奥,他们直接毫无形象地躺在沙子上,睡得很死。
半夜的克瓦查沙漠气温骤降,都快有零下的温度了,他们一行人在空旷的沙丘处升起篝火,不远处有零星散落的采矿痕迹,视线范围内没有其他生物存在。
酷拉皮卡拿水给她喝,木川接过去喝了一口,奇犽告诉她是露比用念能力救了她,毕竟大小姐是治疗系的奶妈,就是消耗太多的体力,现在正在补觉。
本来奇犽还要继续说下去,木川却突然推出一只手打断了他的话,他看她一眼,她好像并不着急听事情的后续发展,只眼巴巴地盯着星空看,随后她开口:“我发现了一个盲点。”
她说话的时候,脸颊、脖颈上还有残留的干涸血迹,眼睛下面也有,小小一滴,像泪痣一样挂在卧蚕的位置。奇犽看着她的脸,没忍住用手去擦那个血点。
脸被他伸手戳了一把,她没躲,可还是浮现了困惑的表情,这个表情出现了大约三秒,随后又被兴冲冲的笑意替代了。
“那个是猎户座吗?好像每个世界都有。”她指着天空中的几颗星星说。
酷拉皮卡抬头看了一下表示肯定,奇犽没吭声,两人都沉默地等她说完。
“我发现,人类之所以叫它猎户座,是因为它看上去是拿着棍子和弓箭的猎人,可要是按照其他连线方式,也可以画成恐龙,还有婴儿车,甚至能当成草莓。因为天上没有任何线,所以将猎户座和双子座的星星连在一起,还可以叫它「眼镜盒星座」或者「咖啡机星座」。”
少女笑盈盈地说话,奇犽垂着眼睛,光顾着盯着她不断张合的嘴唇看——木川的下嘴唇略厚一点,说话时浅粉的嘴唇会出现浓烈的红色。
她说完之后,又眼巴巴地看着两人,好像希望他们能发表什么意见,奇犽嗯了一声,声音比平时低一些:“是这样。”
他表情很淡,眼神也很平静,但盯着她脸看时,让木川感觉自己那块皮肤像被灼烧了。她歪了歪头,又望向酷拉皮卡,他同样也认认真真地回望她,木川总觉得这两人很像蹲在她脚边的安静猫猫。
不怎么爱叫的白色布偶猫,还有可怜兮兮守在附近的小橘猫。木川对小动物都很友好,不过也不代表她最喜欢猫,她觉得猫可爱,但其实更喜欢兔子和小鱼。
看见少女不明所以的眼神,奇犽话题一转,他提起另一件事:“你之前是想说什么?”
木川唯看着他:“说什么?”
奇犽语意不明地暗示:“在溶洞里,你晕倒之前说的那句话。”
她立刻找回当时的记忆,啊了一声,面对两人紧张好奇的目光,木川相当严肃地宣布:“我想吃炸鸡!”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