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好痛啊!救救我!有没有谁能救救我!
是谁在喊痛?到底是谁?
百年前的况谷砂和现在的况谷砂重合,他们都恍惚间抬起头想要寻找——到底是谁在说话。
鲜血沾满了他的手,那血灼烧着他的眼球,让他无时无刻不得安生。不远处的痛苦呼救的声音割裂了空气,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耳朵。
多痛啊,他们的身体被硬生生剖开,取出能量本源的心脏。各种器官被血淋淋地甩了一地,眼球都被挖出来随意扔到了地上,踩上去会像小孩子鼓着嘴那样发出“噗噗噗叽”声。
他眨着干涩的眼睛往前走,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找不到,只有满地的红色铺满了他的视线。
这里一片冷寂,是遗落之地,连月亮沟沟壑壑的脸都散发着冷光。
那怎么会有声音呢?是谁发出来的?
况谷砂停住了脚步,他踩到了一根断指。
他往下看去,迟钝的大脑开始运作。
断指的主人和他有着一样的面容,那是况谷墨。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大祭,礼仪繁琐,家家户户都要忙着做事。
往年的大祭都在晚上举行,看不清路的小孩子总要磕伤个一些。
只是大祭不允许点灯,顶着村子里一众孩童崇拜的眼神,况谷砂背着自己的包袱,偷摸地向温和的哥哥告了假。
然而等他满心欢喜回来之后,什么都没了。
密密麻麻的痛苦顺着他沾染着血液的脚一寸寸往上爬,况谷砂跪坐在地上,喉咙如同灌满了水泥,发出短促而又急切的鸣叫。
声音哀凄,孤独的东方白鹳渴望唤醒自己的哥哥。
向来形影不离的双子星,在这一刻,永永久久地分开了。
况谷墨阖着眼,嘴角噙着笑,静静躺在地上。
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还为没有回来的弟弟感到庆幸。
况谷墨不会想到,在离开他的几百年间,他自小被宠溺着的弟弟被移植无数次皮,换了无数次器官,唯有那双和他相似的眼睛留了下来。
他还叫况谷墨,可他又不再是况谷墨了。
那场灭族灭得声势浩大,救援却姗姗来迟。
赶来的妖怪护卫队认定他是凶手,把他压在了地面上,给他注射了东西。
况谷砂本就染上灰的脸颊又蹭上了哥哥的血,他挣扎着,想要离那滩血远些,再远些。
护卫队以为他要反抗,用铁索穿进他的琵琶骨,用脚踢着他在地上滚。
数不清踢了多久,血红的月亮已经退了下去,只余一轮初生的朝阳。
况谷砂趴在地面上,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队长小声嘀咕,“这妖不会那么容易就死了吧?他的身体还有大用,谁弄死的谁负责。”
“队长,你这么严肃干吗?”一个队员嬉皮笑脸,“这样的身体不是多了是,要不是这小子刚才挣扎,我们也不至于玩得这么厉害,队长,你这样我们好怕啊。”
几个人欢笑地挤作一团。
况谷砂趴着的地方处有一小处水沟。
借着水渍,况谷砂得以看清了脸上的那颗痣——
痣在眉尾。
弟弟的痣在眉尾。
哥哥的痣在唇角。
不,应该是弟弟的痣在唇角,哥哥的痣在眉尾。
况谷砂张嘴说话。
一个离他最近的队员听着从他那里传来的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哥,不要怕,我在你的身体里,我们直接打过去。”
哥哥?队员冷笑,他哥哥都被炸成刺猬死透了,哪还有哥哥。
“喂,你要是叫我一声爹爹,我还能考虑考虑把你尸体带回去。”
况谷砂抬头,一双死水般的眼睛盯着队员,声音狠戾,“哥,你太软弱了。你不敢杀他,我替你解决他。”
等其他队员反应过来,刚才出言挑衅的队员的尸体已经被撕成两半了。
队长迅速反应过来,让护卫队摆好队形,围堵况谷砂。
该死,这次药怎么见效这么快,队长咒骂。
一照面就呈碾压之势的护卫队,这时候对付况谷砂却越来越吃力,隐隐有招架不住的趋势。
其中一个妖怪叫道,“他哥还在那里,把他哥尸体弄过来!”
反应过来的队友拽着况谷墨的脚,企图用他的尸体威胁无差别攻击妖怪的况谷砂。
况谷砂淡淡地继续说,“哥,我的尸体不重要,我都已经死了。”
“不行,入土为安,我们要把你的尸体好好保管,婆婆说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们会有一天找到你复活法子的。”一道声音劝着况谷砂,充满了不赞同。
“随便你,但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
“这不是白费力气,小砂,相信哥哥,我们会找到那天的。”
他一瞬暴躁,一瞬温和,语气和腔调都刻意区分开来。
所有妖怪都只有一个念头,他疯了。
护卫队再次围了上来,趁着况谷砂不知道发哪门子疯的时候,妄图把他捉起来。
药剂剂量总有过去的时候,况谷砂还在小声呢喃着。护卫队已经一拥而上,把他绑了起来,绳索勒得太紧,况谷砂的面容发紫。
“给他做好标注,到时候我让审讯室几位好好招待他,”队长拽着况谷砂的头发,逼得况谷砂以一种屈辱的方式仰起头,“一个丧家之犬,居然还敢反抗。”
一股香气直扑队长鼻尖,队长还要再说些什么,整个人却晃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不仅是他,护卫队都晕了。
在场清醒的人只剩况谷砂一人,他木楞楞的,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村子的废墟。
“……去复仇。”一个蒙面的黑衣人走上前递给况谷砂一缕金发,他捂住了况谷砂的眼睛,“有能力出去后,去……找我。”
短暂清醒的况谷砂用尽全身力气拽着那人的衣袍,嘶哑地出声,"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我哥哥他们是如何死的!"
他想等到黑衣人回答,只是这香气弥漫,他也睡了过去。他手上也无力垂了下来,残余着为了防止自己睡过去挖下来的一道道血痕。
况谷砂紧紧抓住金发,像是抓住了希望水黎。
黑衣人按着况谷砂的头,施展自己的能力,替换掉和自己有关的记忆,他沉沉地回望了村子,静静地离开了。
况谷砂只有从那个地方逃出来,才有做棋子的资格,现在还同温室花朵一样的他,还没有资格上桌。
回想起一切的况谷砂捂住了自己的心脏,似哭似笑,原来是他,百年间从未停歇的、一直恸哭的不是况谷墨,而是况谷砂啊。
当年,他们从未遇到过心善的大人,有的只是想将他吞入腹中的豺豹。
况谷砂发出一阵绝望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