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传来那男子低低的声音:“你不怕,我杀了他吗?”
蓝辙顿一顿,继续上前。
那人继续说:“我可以杀了他,我会杀了他。”
叶筝的声音从那人身后响起,“阿徵,别闹。”
蓝辙再上一步。
冷清而沉闷的声音又响起,“我不是因为他才要走。”
蓝辙停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没有继续前进。
他看着自己的鞋尖,大概猜到叶筝如今情绪不太对。
拦在门口的人猛然转过身来,衣袍擦过空气的簌簌声掩盖住了他周身的悲戚,太子强颜欢笑,“蓝兄到来,居然没人通报,实在失礼。”
他阴鸷的眸光落在蓝辙身后的宋谦身上,宋谦不敢相对,小心避开了头。
蓝辙站在台阶上,扯唇一笑,“殿下说笑了。”
“蓝兄今日来,可有要事?”
蓝辙欲开口,叶徵却忽又打断他,“若无甚事,还请蓝兄莫要见怪,本宫今日有家事要处理,恕不能相陪。劳烦蓝兄先行回府吧。”
蓝辙沉眸一瞬,颔首而笑,“殿下,我来接我的未婚妻回家。”
叶徵冷了脸,“蓝辙,东宫之内,注意你的言辞。”
蓝辙重复,“我今日来,是接我的未婚妻叶筝回家。”
怒火猛烧,叶徵紧走两步看向阶下的男子,欲开口威胁。可他走出一步,便转变了心思,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冬意初萌,御花园早梅盛开,鲜红如雾,蓝世子素来爱花,不去看看吗?”
蓝辙单手负在身后,迎着太子的目光看回去,“殿下,我今日来,不是为了赏花。”
“那你是为何事?”
“无事。”蓝辙不厌其烦地重申,“我只是来接我的未婚妻回家。”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逼他?!
叶徵将要按捺不住心里那团炽火,他无声地盯着蓝辙,一步步靠近他。
忽的,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身后,叶筝疲惫的声音响在耳畔,“阿徵。”她想叫他别闹了,可是她很累。阿徵现如今越发不听她的话,即使她要他别闹,他怎么会听呢。她只能叫他的名字,叫出口后,再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叶徵深深呼吸着,胸膛缓慢地大幅度地起伏着,他怒极了,反倒生出些心灰意冷的凄凉来。笑着自嘲一声,转身拿住拉着自己衣袖的手,他眉眼间复现出往日的温存:“简简,蓝兄既然找你有事,那你先帮他一帮,可好?”
他已经退了一步,他不想再听到任何人的任何拒绝,“三日后,我去国公府接你。”
他转身,眼中的温柔瞬息消失,换上冰霜一般的寒凉,“还望蓝世子,好好照顾太子妃。”
蓝辙不应声,不接话。他只是撇开了眼,静静地看着叶筝,等待她的反应。
廊下的女子绿裙蹁跹,本生机勃勃的颜色在女子疲惫不堪的眉眼衬托下反现出沧桑颓圮的意味来。她没有应下白衣太子的话,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挣开了太子的手,朝着蓝辙走来。她走到他身前,没有停下,只是垂首盯着眼前的路,“走吧。”
蓝辙转身,随她走下台阶。
走出三步,站在廊下的太子开口叫她:“简简!”
叶筝本不欲回应,不停的脚步却在走出一步后还是顿住了,她没有转身,停在原地等他说。
紧紧地盯着她的背影,叶徵深吸一口气,“我等你回来。”
朱羲高照,这东宫的大门,她终是一步步走了出去。
回平国公府的路上,叶筝一路紧闭双眼,看起来宛如一只脱水乏力的鱼。蓝辙有些担心,凑过去坐在她身旁,试探着拿起她的手握在掌心里。
她顶着马车车壁侧头看了他一眼,虚声道:“阿徵今日是气话,你莫放在心上。”
蓝辙微笑着望她:“我知道。”
叶筝知道蓝辙此人做事很让她放心,听他如此说,心下确实松了松,又阖起眼皮来。
走出不知多久,蓝辙心里盘桓着叶徵那句话,踟蹰了许久,终开口问她:“还要回去吗?”
闭着眼睛,叶筝细细叹息,“阿徵明白我说的今日走是什么意思,所以才不肯让我离开。”
叶徵知道她的意思,她要离开的不是东宫,是他。东宫今日走了还可以再回来,她决意要离开他了,便是不会再回去了。所以他才如此执拗,所以他才不肯放手。
叶筝半抬眼皮,看着身侧的蓝辙,“我不会回去了。”
说完,女子似乎低低的悲鸣了一声,可那声音太些微恍惚,蓝辙听得并不真切。他看见女子伏首而来,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藏住了自己的脸,“可是我如今,很难过。”
昔年春日里她扎了一只精美的风筝,花费了她许多的时间与精力。从初具雏形起她便将它托在手中模拟它飞翔的样子,一心希望它能不负所望。春日很短,她做完这风筝已是春暮。她满心欢喜地放飞了那只风筝,无奈东风无好色,一阵狂卷,竟将那风筝远远折去。
她追不回来,气得坐在地上直哭。
叶徵安慰她,为她买来一只全新的风筝。
新风筝比她原本的还要大还要精美,尾巴上还绑上了一只只精巧的风哨。她拿着那新风筝,心中应该的高兴的,可一天尽兴而归后,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后来她便明白了,那天坐在地上哭的的小女孩不是在哭自己的风筝,是在哭那折在风筝上的许多个用心的时光。
她从来不会为人为物而泥足不前,叫她难以脱身的,是那些向上生长将她死死缠住的情念。倘若当年叶徵没有选择将她送走,那哪怕她在日后的争斗中死了,也从不会有半点对他的怨恨。可他将她远远推开了,为了保护她,将她远远地推离了以他为中心的漩涡。
是他自己,将她推开的。
那些曾经几乎将她缠绕至死的情丝便一日日地枯萎下去,直至某一个清冷的黄昏,她将那装满书信的箱子咔哒一声锁上,一脚踢到床底,再也没有拖出来看过。
她想起来她那只被风折去的风筝,她想,时隔多年,那个坐地大哭的小女孩,终于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