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月,拓跋弘的伤口结了痂,战事捷报频传,便命是楼晋将昭仪送回武川大营,临行前,他原本期待封蘅能如从前一般对她忧心忡忡满心满眼地挂念,可她离开前没有任何表示。
她在其间找到了一种相敬如宾的平衡,既不会伤害自己的心,又不再攻击他。
青骓在远处踏蹄,鬃毛上还沾着纯陀偷喂的苜蓿草。
是楼晋挨不住小姑娘数次恳求,答应帮她悄悄把青骓带回武川,封蘅见是楼晋从来不苟言笑,此刻抱臂立在一旁发牢骚,“拓跋澄怎么会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妹妹。”
“将军难道不知道,帮了人就不要再抱怨,否则绝对讨不到好。”岚风抿着嘴笑着说。
“我看这拓跋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楼晋俯身替青骓系紧鞍带,越说越刻薄,“正经的人怎么会送个这么野性的马给自己亲妹妹,还以为他要谋财害命呢!”
“你不许这么说阿兄!”
好巧不巧,这话偏被纯陀听了个正着,小姑娘脸涨得通红,“是我一定要青骓!”
“那马性子烈,听闻短短半月就惊了三次营。”是楼晋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低头替青骓理顺缰绳,“我可丑话说在前头,这马要犯了忌讳,我就把它杀了!”
“你!我不要你帮我了!”纯陀一下子急的眼泪都出来了,“青骓再不好,它会替我赶狼!我在草原迷路,是它用身子挡在我和苍狼中间!阿兄也说,青骓的母亲曾救过他的命。”
纯陀话音未落,青骓忽然昂首嘶鸣,蹄子在地上刨出浅坑,前蹄腾空时带起半片草屑,直往是楼晋面门扑来。
是楼晋慌忙躲闪,好不狼狈,惹得岚风大笑,“这马果真通人性!”
封蘅与纯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是楼晋黑着脸拍掉衣襟上的草末,弯腰将备好的粟米袋挂在马鞍旁,他清了清嗓子,将缰绳往纯陀手里一塞,“那你就管好它,它要是闯了祸,就把你和马一起拴在车辕上!”
未免遇到群狼与伏兵,他们一早便动身,拓跋澄随慕容白曜去了阵前,临行前,拓跋弘附在她耳边轻声叮嘱,让她记得答应他的话。封蘅问他仍没有打胜仗的觉悟吗?他笑了笑,即便这次赢了,不代表次次都赢。
一群人单人单骑,是楼晋又另外带了一队禁军精锐护卫,蹄声渐远,封蘅回头望去,拓跋弘的身影立在土丘上,升得越来越高的日光将他的轮廓浸得模糊。
几个人还在斗嘴,是楼晋一面牵制着不听话的青骓,一面不耐烦地催促众人快些,冷风猎猎夹杂着岚风的笑,“将军莫不是怕了这小马?”
“胡说八道。”是楼晋调整着姿势,“我只是怕某位小祖宗到了武川,又要哭哭啼啼说我欺负她的宝贝马。”
暮色漫过营帐,纯陀踮脚给青骓系新编的璎珞,是楼晋背着手站在一旁,偶尔伸手调整绳结,月光落在他泛白的甲胄上,倒像是给铁石心肠镀了层软金。
青骓忽然甩头,璎珞上的铜铃轻响,惊飞了停在枯树上的乌鸦。岚风抱来干草堆,见纯陀仰头跟是楼晋争论璎珞该系三圈还是五圈,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撞封蘅。
“咱们将军,往日在太和宫碰见了也一脸傲气,对人爱答不理的,今天也是找到克星了!嘴上嫌麻烦,手可没闲着,昨儿还给它装了银马掌。”
青骓嚼着干草甩尾,夜色四沉,纯陀忽然指着天上的星子说,“那是天狼星!阿兄说,鲜卑的勇士死后都会变成星星护着这里。”
“那是参星。”是楼晋轻蔑地抬头看了眼,“明日要过黑水河,夜里别乱跑!”他顿了顿,用马鞭虚点纯陀,“看好你的马,别让它半夜跑了!”
“青骓会凫水!”纯陀不服气地梗着脖子,“去年暴雨冲了帐篷,它还驮着我蹚过急流呢!”
照她这话,这就不该是一匹马,更不该是一匹随时想摔人的野马。
是楼晋琢磨了无数句怼她的话,又怕岚风揶揄他,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句:“知道了,小祖宗。”
“昭仪在想陛下吗?”纯陀的声音带着困意,封蘅正要开口,却见是楼晋突然□□草堆绊了个趔趄,甲胄哗啦作响。她轻笑一声,将岚风拿来的糖塞进纯陀手里,“快睡吧,明天还要看你青骓闯不闯祸。”
深夜,她很难不想起拓跋弘。
那年冬至,她正吃着掌膳姑姑塞给她的蜜渍金桔,她是个大馋姑娘,与膳司的人一向感情好,其实那金桔好吃极了,她却故意大放厥词挑逗姑姑,“这蜜渍得太腻,比不上在东宫偷摘的青果酸甜可口呢。”
话刚落音,廊下就传来清咳声。拓跋弘穿着狐裘立在梅枝下,“我道是谁偷了我的青果,原来是你!”
“殿下!”众人都吓了一跳,掌膳姑姑护着她,忙说,“这丫头胡言乱语呢,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你怎么赔?”拓跋弘却不理会,脸色严肃地盯着她,“那棵树总共结了一枝的果子,都叫你偷了,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那怎么能叫偷呢?”封蘅一下子红了脸。
“不问自取,不叫偷叫什么?”
“我尝了一颗,勉强可以入口,公主以为我喜欢,就叫人全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