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十二卫人数众多,依当今之力,养起来并不容易,但谁让先帝争气,给他生了不少弟弟。
叶徽之其人,不怎么记吃,但十分记打。因着几个皇叔挨个造了他一次反,于是翅膀稍硬,便开始着手对付自己的兄弟。
彼时摄政王已经被逼得远走北地,剩下的几个小王爷梦里都是皇帝的屠刀,个个寝食难安,于是纷纷要先下手为强,为此,这黑肠黑肺没心没肝的东西没少和太后一起杀人。
如今弟弟已经杀完了,只剩下一个拥兵自重的皇叔没法动手,屠刀自然就落在了昔日盟友身上。
太后可太知道自己手把手养出来的儿子是个什么货色了。
这条择人而噬的毒蛇,永远也养不熟,喂不饱,要想制服,唯一的办法,只有拔下毒牙。
“太后娘娘,”明薇带着一名破衣烂衫的姑娘进来,大门开阖间,能隐约听见几声哀乐。
那姑娘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太后娘娘。”
“薛家阿藜,”太后分外感慨,“一别经年,曾经的小丫头,也成了大姑娘了。”
薛藜朗笑一声,“多年不见,溟姐姐风采依旧,还是那么漂亮。”
“我已经老了,”太后起身,执起薛藜的手,“让溟姐姐好好看看,怎么这副模样?莫非真做了游侠,不回家了?”
北地地处平原,独占北方大片土地,手握通驶西域各国的要道,又有两处不小的马场,若非北狄年年冬天南下劫掠,富庶程度比之白河也不遑多让。
薛藜是北地薛氏的嫡次女,上面只有一个战死的哥哥,年岁尚小时,曾随父兄来过帝都,被封溟带着玩过一段时间。
薛藜:“我在外游历三年,天南海北到处去过,唯独永安还不曾来,听说鸣旃也在,我就来看看。”
太后颔首,“苍将军目下正在宫中做客,你若想见他,怕是不容易。”
薛藜双眉一挑,“为何不能见?难不成他要出阁了?那我可更应该进宫去看看了。”
“你与苍将军情同手足,兄妹见面天经地义,有何不可?只是如今,”太后一哂,“哀家是无法带你进宫了。不过,你若实在想见,用过饭后,便让明薇带你去城南岳家,陛下与御林军统领岳若白关系匪浅,他若同意,自会引你入宫。”
这二人绝口不提年前摄政王南下造反一事,言谈间,好像苍鸣旃不是那个造反失败被囚的俘虏,而是在外游历多年终得归家探亲的游子。
日近午时,太后更是亲手为薛藜梳妆换衣,亲密得宛如一对嫡亲姐妹。封家有丧事,不宜太艳,薛藜便没穿喜欢的赤色,她虽是女子,但北地内力霸道刚强,练到极致时,数九寒天赤膊在外也不觉寒凉,她速来不喜臃肿,是以,只穿了一身水碧色的长裙。
用了午饭,明薇便将人亲自送到了岳若白门口。
封长钧之死,枢机院终究查不出个所以然,明日便要下葬,太后一身素衣,由封昊陪着,亲自给侄儿上了一炷香。
“娘娘,白河学宫一系皆无动静,只怕是早就与陛下串通好了,大哥出事,御史大夫一职空缺,华安远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封昊长叹一声,“黄霑推说身体不好闭门谢客,江夏郡一案全由羽戈审查,只怕对我们大不利。”
“无妨,”太后沉沉注视着缭绕而上的青烟,不悲不喜,“自登基以来,陛下吃了不少苦。赵王,长阳王,广夏王,先后皆反,委实让他受了不少罪。等好不容易平定叛乱安定些许,他自己的身子却又垮了。偏偏这时候,上头还悬着个虎视眈眈的摄政王——”
满室皆静,惟余香烟袅袅,太后一声轻叹,带着几分怜悯,“他们叶家的男人啊,个个骨子里都淌着不甘于下的狼血,这些个做皇叔的,都想把哀家的檀儿撕碎了生吞。哀家心疼他,便总是想着他。”
封昊不敢多言,“太后慈母之心,人所皆知。”
“哀家的檀儿,这辈子真是吃了太多的苦,”一缕香灰断裂,无声坠落在炉子里,太后垂眸一笑,“人活一世,哪能尽是苦头,总得给他些甜头。”
灵堂内骤然卷起一阵阴风,吹得满室白绫翻飞狂舞,太后面无表情,倏而一笑。
太后:“你不必多做什么,世家长存,非一人之功,却能因一人而尽毁。只管由着他们去查,必要时候,断尾求生,未尝不可。”
封昊:“是。”
太后推门而出,刹那间狂风裹挟着暴雪奔袭而来,发出凄厉的尖啸。
碎雪如刀,剐过万里江山,风声似鬼,撕扯着岁岁人间,不过瞬息,这肆虐的风雪便吞没了整座皇城,天地一白。
仅一夜,大案告破。
御史大夫封佪,欺上瞒下,陷害忠良,协同封长钧及江夏郡一干官员近百人,一年间,先后私吞赈灾白银二十五万,粮食近十七万石。皇帝震怒,连同封佪在内,六十五人被判斩立决,十七人流放关外,八人革职永不录用。
祸首封佪本应夷三族,然封家乃太后母家,便将抄家改为斩立决,即刻处斩。
另有冒死揭露本案的奇女子秋兰,封忠义公主,厚葬。